辰时,知影率领内侍鱼贯而入,摆下众多杯盘,并笑容满面,“王主,这全都是陛下吩咐御膳房专门为您烹制的。” “有劳陛下关怀,记得替本王谢恩。”玹铮说完对夏婖递个眼色,夏婖会意,掏出袋金瓜子塞进知影手里。 知影讪讪屈膝,“奴才等人怎好平白无故领王主的赏?” 她搅着灵芝枸杞乌鸡汤,带着少有的柔和笑意,“今儿是上元节,应该有个好彩头,况且昨晚你顶风冒雪去请太医,本王还没谢你呢。” 知影连称不敢,“奴才只是尽了本分,当不得王主的谢字。” 她一笑,转而问起孟晴,“这冰天雪地的,你师傅的老寒腿没再犯吧?” 知影露出感激之色,“多亏王主派人送来的药酒,师傅比往年舒坦多了。”说完见她端起汤碗,便识趣儿地率众告退。 等出了门,掂了掂金瓜子的分量,吩咐随行内侍,“去看看皇贵君起驾了没有,今儿君后升座,提醒他千万别误了时辰。” 偏殿内,夏婖替玹铮夹了块枣泥山药糕,“听说知影是孟总管的得意弟子,难怪王主恩礼有加。” 玹铮微勾唇角,“也不全因为那个,能在御前伺候的都不简单,施些恩惠总是没错。” 夏婖深表赞同,“这些御前内侍的确各个都是人精,您不觉得他们今日伺候得格外尽心吗?” 玹铮边颔首边唏嘘,“看来,本王是托了陛下的福啊!” 昨晚当她走进安泰殿时,承珺煜被她狐裘上的血迹惊得起身,疾步奔至她面前,急切地问,“究竟伤哪儿了,快叫朕瞅瞅。” 她晃了晃裹着纱布的手,撩袍跪倒,“臣因轻敌孤身去追逆党,岂料误中埋伏。” 承珺煜心疼地嗔责,“你这孩子,怎的那般鲁莽!被你父君瞧见,指不定怎么难过呢!” “臣、臣知错,臣未能擒获逆党,还请陛下降罪......” “逆党奸狡,不能怪你,快起来吧。”承珺煜亲手搀她,又高声呵斥内侍,“都是死人吗?没瞅见俪王受伤,还不去传太医!” 蔡琳见状,轻轻拉扯顾溪的衣袖。 顾溪还没来得及回应,便听承珺煜厉声吩咐,“全城戒备,严加搜捕,胆敢藏匿逆党或知情不报者凌迟处死!” “是。”领旨的同时,顾溪不由庆幸方才与玹铮交好是何其明智。 蔡琳极尽谄媚之能事,将玹铮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而卓之杭始终没多言,时而看看玹铮,时而又去瞧瞧承珺煜,打着自己的算盘。 玹铮回想起卓之杭昨晚的眼神,总觉得不大对劲,正暗暗琢磨,忽感受到夏婖的目光,于是抬头,“怎么了?” 夏婖沉吟道:“属下听小妹说,她带人赶到揽胜楼时,楼内空无一人,供桌上也没有供品,因此属下大胆揣测,昨夜逃走的逆党并非在揽胜楼作乱之人。” “嗯,看她们的年纪,的确像初出茅庐,应该没那么缜密。” “陛下命重明卫筛查近年来的江湖高手,不知王主作何打算?” “还能作何打算?查呀!” 夏婖略显踌躇,“这查...也有不同的查法。” 玹铮听她话里有话,微挑凤眸,“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紧走几步,推开槅扇望了望,关好后又回到罗汉床边,压低声音道:“您曾提过,以您目前的武功,在江湖同辈中罕有敌手,所以...所以......” 见她几番欲言又止,玹铮索性替她把话挑明,“你想说本王是故意受伤,从而放跑了逆党对吗?” “属下不敢!”她扑通跪倒,既惶恐又纠结,“您无论怎样做都有您的道理,属下只想讨个明示,不想坏了您的大计。” 玹铮打量着她轻声嗤笑,“其实你的脑瓜儿半点也不比风七差,你猜的不错,本王确实另有筹谋。这样,你姑且按陛下的旨意全力调查,动静大些也无所谓,但只要找到线索,务必率先禀报本王,再由本王定夺,明白吗?” “是,属下明白了。” 约莫一炷香后,两人用完早饭,内侍们殷勤地收拾碗筷、端茶递水,因玹铮喜甜,又奉上几碟精致的茶食。 玹铮屏退众人,拾起小几上的《降魔传》,倚着松花金钱蟒引枕,有一搭无一搭的翻阅。 《降魔传》乃前朝名家所著,市井广为流传,夏婖瞥见后十分讶异,“想不到安泰殿竟有这个?” 玹铮见她感兴趣,便递给她,“这是陛下最中意的手抄,翻了不知多少遍,还做了批注。小时候刚进宫那会儿,陛下每每散朝,都会陪本王一起读。什么‘乱蟠桃大圣偷丹’、‘尸.魔三戏唐三藏’,本王至今都还记得。” 她小心翼翼地将书捧在手里,“此书已是昔年之物,却保存得如此完好,可见陛下极为珍视。” 玹铮抿了口茶,“陛下是很喜欢这书,还说里头的故事虽奇幻怪诞,却有血有肉,妙趣横生,且她崇尚佛学,称赞书中的因果轮回发人深省,因此置于偏殿,以备本王随时参悟。” 她登时紧张起来,掌心微微冒汗,“陛下可有问过王主读后观感?” “当然问过,还不止一次。” “那王主是如何作答的?” “还能怎样作答?”玹铮走到青烟袅袅的凤耳薰炉旁,笑得云淡风轻,“齐天大圣虽生来不凡,但终究抵不过佛祖的五指山,所以做臣子的就该摆正自己的位置。” 她知这并非玹铮的真实想法,于是走到玹铮身侧,“当年陛下临渊峙岳,翻云覆雨,终成九五之尊,所以属下更愿意相信事在人为。” 玹铮与她对视,“本王名不正,言不顺,从不敢奢望,况且陛下生性多疑,又杀伐狠绝,若无十足把握,亦不能轻举妄动。” “话虽如此,但王主即便甘心蛰伏于重明卫,也并非长久之计。” “是啊!”玹铮想起孤鸾的话,“景齊开国至今,四代帝王座下九位重明卫指挥使无一善终,本王凭何确保自己就能幸免?” 她替玹铮捏了把汗,“王主可有良策?” “还是那四个字,徐徐图之。”玹铮从容不迫,似胸有丘壑,“孙行者护卫三藏取经,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终成‘斗战胜佛’。既然陛下自比佛祖,想掌控世事人心,那咱们就不妨另辟蹊径,也取回真经如何?” “取经注定会遭遇各种艰难险阻......” “那也好过坐以待毙。”虽说眼下盛宠优渥,但玹铮深知自己的秘密一旦被揭穿,连同宫韶华在内所有与自己相关的人都会万劫不复。“‘悟空’这个法名意在修心,而‘行者’则是要人自强不息,本王虽不愿做局中人,但天命难违,唯有以命相搏。只是取经之路漫长,彼岸遥遥无期,三藏之所以修成正果,全靠师徒齐心协力,本王欲斩妖除魔,亦需良将辅佐。” 她见玹铮投来垂问的目光,俯身叩拜,信誓旦旦,“属下与小妹的性命皆为王主所救,甘愿为您赴汤蹈火!除我俩之外,风七与墨依,属下也能做保。” 玹铮很是欣慰,只手相搀,“风七的忠心本王从未怀疑过,以后你要与她通力合作,千万别辜负本王的期望......” 她满怀愧疚与忐忑,“属下已有负王主所托,未能教导好小妹,以致她铸成大错,也不知陛下会如何惩处?” “陛下暂时还顾不上,她不肯停办上元灯会,显然是想趁机将逆党一网打尽,顾溪和五军营现在都严阵以待呢。” “您觉得揽胜楼明灯高悬,真预示着逆党会在今日图谋不轨吗?” 玹铮嗤笑,“本王猜不透逆党的心思,但换成本王,闯出那么大动静,自会偃旗息鼓,避过这阵风头再说。对了,本王命你调查的事可已查清?” “业已查清,顾侯昨晚带兵前往揽胜楼的路上的确遇到了慎亲王。” 玹铮冷哼,“就知道是承玹珅那厮在捣鬼,真是居心叵测,竟敢利用顾溪离间本王与太女。” 承玹珅乃承珺煜长女,已故的思怜容贵君柏氏所出。据说柏氏在潜邸时最为得宠,因此一直被君后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夏婖对柏氏颇为好奇,“听说思怜容贵君极尽荣宠,却年纪轻轻就偶感风寒,不治而亡。” 柏氏撒手人寰之际,慎亲王才年仅九岁。 玹铮凛着寒眸,语意讥诮,“当年君后请旨抚养承玹珅,一则是假扮贤德,二则是想将她控制在自己手里,岂料养虎为患。” 夏婖笑道:“王主才是虎,慎亲王充其量只是头阴险狡诈的白眼狼罢了!” 玹铮望着花插内的吐艳红梅,手捻菩提子,揶揄地冷笑,“也不能怪她忘恩负义,毕竟亲生父亲死的不明不白,又同君后有关,自然不会甘心。” 夏婖忿忿难平,“即便如此,她也不该招惹王主。” “哼,她尽管来便是,本王今晚就叫她知道厉害!” 话音未落,殿门外忽传来知影焦急的喊声,“王主,奴才有要事禀奏!” 玹铮回身落座,“进来。” 知影急匆匆冲到玹铮面前双膝跪倒,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王主,宣、宣室殿那边出事了!” 玹铮腾地站起,凛凛瞪着他,“出了何事?” 他模样很是惊惶,“君、君后斥责皇贵君请安迟延、藐视中宫,下令...下令杖责了皇贵君的随行侍从。” “什么!”玹铮勃然大怒,抄起茶杯狠砸于地,“分明就是小题大做,真真欺人太甚!”说完又赶紧追问,“皇贵君情形如何?” “幸、幸好太女及时赶到,嘉、嘉侍君也帮忙求情,皇贵君暂时无碍。” “只是暂时无碍......”玹铮紧绷着脸,气势汹汹就往殿外走。 夏婖回过神来,赶忙阻拦,“王主不可!中宫禁地,未经宣诏岂能乱闯?”说着又恳求知影,“烦劳内侍速去禀报陛下,否则皇贵君真有个好歹,还不定闹出什么乱子呢!” 就在知影去给承珺煜报信的同时,太女承玹璧亲手替君后向荣泽揉着太阳穴,婉言劝慰,“父后既身子不适,就该静心休养,又何苦置气?嘉侍君虽言语冲撞,但说的在理,皇贵君奉旨侍寝,纵然迟来,也情有可原。况且昨儿个深夜是母皇将太医尽数召去安泰殿的,与皇贵君有何相干?父后头风发作,赶紧歇息才是,不如儿臣这就陪您回寝殿......” “不急!”向荣泽怒意难平,掸开太女的手,横眉立目地点指着唐纾,“贱侍竟敢如此放肆!本后问你,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上下尊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