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珵整夜都守在牡丹院外,直到天蒙蒙亮,才见孙氏点头哈腰送卜德志离开,于是忙不迭冲进卧寝,“绛心!绛心!” 屋内充斥着淫.糜的气息,林绛心披头散发,趴在榻上一动不动。 裘珵赶紧上前推搡,“绛心你别吓我,快醒醒,醒醒啊!”见喊了半天不顶用,吩咐小侍取来醒神油送到他鼻下,他这才嘤咛着睁开两汪秋泓。 “表、表哥......” 裘珵望着他满身的绳痕及□□细缝与大腿根部的斑驳血迹,眼泪滚了下来,“绛心,你受苦了!” 兄弟俩抱头哭了半晌,他哑着嗓子哀求,“我、我想沐浴,能不能...把浴桶抬进来?” 下地时腰完全使不上劲儿,两腿也抖得厉害,直到被温水包裹的刹那,他才感到有了丝气力。 “表哥,我今天不能去探望初心和允心了,你替我辛苦一趟,不过千万别告诉他们实情。”林初心、林允心是他同母弟弟,十年前没入教坊,皆因不满十六仍在教习院学艺。 裘珵边替他擦洗边应承,“我晓得,你放心吧。”说完又同情地望着他,“太女真将你送给俪王了?” 他点头的同时,两行清泪徐徐淌落。 卜德志的讥笑声再度于耳畔响起,“你们瞧他那欲拒还迎的样子,果然是一等一的下.贱做派。俪王主可不好伺候,来来来,再给他试试别的花样儿。”于是那些验身公公将他摆弄来摆弄去,仿佛他根本不是人,只是供人肆意狎.玩的物件儿。 他既委屈又悲愤,“表哥,我们上辈子是不是造了什么孽,才沦落到这万劫不复的活地狱里?” 裘珵心如刀割,抚摸他憔悴的脸颊,“我知你心里苦,但再苦也得咬牙忍着。”被贬入教坊司的十大世家后嗣足有百人,无论是谁,都必须忍辱含垢的活着。“绛心,你以后得机灵点儿,孙氏眼里只有银子,不会管咱们死活。” 想当初自己被上官紫云折.磨得奄奄一息,足足躺了十天才能下床,结果孙氏收了大把银票,反责骂自己活该。 “咱们就是这样的命,不认不行。” 他抱住裘珵,泪水流之不竭,“表哥,我其实早该认命,可不知为何,就是...就是不甘心。” 梆子敲五声时,俪王府的马车行进在通往右顺门的御街上。 风七七陪坐在玹铮身边,“王主,前几日属下在茶楼听了回书,叫‘丑娘子怕娇偏得艳’。” “哦,说的什么?” “‘常使娇莺栖老树,惯教顽石伴奇花’,都说‘红颜薄命’,但不是因他红颜才薄命,而是为他该薄命,所以才罚做红颜。” 玹铮觉得新鲜,不免笑起来,“怎么讲?” 风七七头头是道,“书里说但凡十恶不赦之徒,来世若变猪变狗、变牛变马,临死也不过只挨一刀。但若罚他变做心高志远的绝色佳人,嫁个极其丑陋刁钻的妻主,且妻夫百年,他便会日夜不甘,一世受旁人几世的磨难。” 玹铮若有所思,“陛下当年将十大世家未元服的男嗣尽数没入教坊,可比这法子狠多了。” 那些没入教坊的郎倌死不得赎,若敢自戕举族陪葬,即便生下子嗣,女为奴,男为倌,生生世世不得翻身。 风七七想起从教坊司传来的消息,凑在玹铮耳边嘀咕了两句。 玹铮挑眉,“真的?”见风七七点头,默了片刻,“先盯着吧,事涉太女,静观其变。” 就在马车抵达右顺门之时,牡丹院内,裘珵已帮林绛心穿好衣裳。 被褥都是新换的,林绛心半躺半坐,怯怯抖着睫羽,“表哥,你是见过俪王的,都说她一瞪眼就好像要吃人,是不是真的?” 裘珵扑哧乐了,“你当俪王是妖怪?哪那么邪乎?先前她陪太女来过几回,谈笑风生,并不像坊间传的那般暴戾。” 他咬着朱唇,面色狐疑,“表哥,你不会是为宽我心才这样说的吧?” 裘珵好整以暇,“从小到大,我骗过你吗?” 他讪讪摇头,“对不起,我没旁的意思,就是心里不踏实。” 裘珵见他神情忐忑,“莫非孙氏吓唬你了?” “不是他,东宫来使亲口说,俪王昨夜在酒宴席间杖毙了东宫送的宠侍。” 裘珵激灵打个冷颤,“为什么?” “不清楚,似乎...似乎就是伺候不周。”他说完砰得抓住裘珵,战战兢兢道:“表哥,俪王连东宫送的人都说打死就打死,我怕万一令她不喜......” “别怕!”裘珵搂住他安慰,“论容貌、论才情,你在教坊司中堪称翘楚,俪王肯定会喜欢你的。” “我、我不敢奢求,只要初夜能顺顺利利便好。”他边说边抹珠泪,“表哥千万别笑话我胆小,我并不怕死,可就怕得罪了俪王,会牵连初心、允心他们。” 裘珵如何不明白他的苦衷,语重心长地叮嘱,“别的我不晓得,俪王的身世定是她的禁忌,你当着她万不能提及。” “表哥放心,我纵有十个胆子也不敢。” 裘珵拍着他的手话锋一转,“你见过慕哥哥腰间的胎记吗?”慕席祯乃慕氏嫡传血脉,先帝废后慕氏的侄孙。 他轻摇螓首,“没有,但我听说慕家女嗣都有蝴蝶胎记,尽管深浅有别,大小各异,无一例外。” “其实并非只有慕家女嗣才有胎记,应该说,凡有慕氏血脉的女子身上都有胎记,比如戾太女和康郡王。” “那慕家男嗣呢?” “有的有,有的没有,但他们只要能生下女孩儿,女孩儿身上都有胎记。” “原来如此,表哥竟知道的这般详细,是慕哥哥告诉你的?” “不、不是!我是侍宴时听上官驸马说的。”裘珵显出两分不自在,但很快就恢复如常,望了眼门口,压低声音,“绛心,坊间都传俪王身上没有胎记,你初夜那晚正好瞧瞧......” “表哥!” “怎么,我就不信你不好奇,反正你近水楼台,记得告诉我结果。” 几抹红晕爬上他面颊,“到、到时候再说。”闷头片刻,忽想起件事,“表哥,你替我把胡琴拿回来了吧?” “胡琴?”裘珵一愣,“我没见到,你昨晚带了吗?” “当然带了,而且就放在火盆旁......”见裘珵依旧摇头,他吓得面无血色,“遭了!难道是被昨晚那女子拿去了不成?” 裘珵满头雾水,“什么女子?”见他支吾,正待追问,就听外头小侍喊道:“林公子,慕公子、杜公子看您来了!” 两个时辰后,承珺煜散了早朝,传上官紫云到安泰殿见驾。 上官紫云刚至殿门,就听里头啪的砸了杯盏,登时吓得一缩脖儿。 不多时,乐郡王哭丧着脸走了出来,她略带尴尬地打了声招呼,乐郡王却跟丢了魂儿似的置若罔闻。 承珺煜严厉的斥责声传入她耳鼓,“宜侍君疏于管教,罚俸半年!” 她心里正七上八下之际,孟晴已迎面而来,“驸马,陛下传您进去。” “孟总管......”她眼珠儿转了转,将孟晴请到一旁,偷偷朝殿内指了指,“敢问陛下因何震怒?” “不是什么要紧事。”孟晴颇为淡定,“乐郡王初掌礼部,难免有个错漏,陛下也是爱女心切。” 她心道:爱女心切不假,可到底爱哪个女儿就说不好了。陛下摆明替俪王出头,恐怕今儿不死也得脱层皮。 尽管心乔意怯,可还是得进殿。她硬着头皮在凤案前跪倒,“陛下万岁万万岁!” 承珺煜并不叫起,而是淡淡瞟了她一眼。 便是这一眼,就令她好悬没背过气去。 见她缩脖儿装鹌鹑,承珺煜扭头看承玹璧,“俪王也是情有可原,你千万别怪她昨夜扫了你的颜面。” “母皇放心,儿臣分得清是非,是儿臣疏忽在先,还要多谢俪王姐深明大义。” “很好。”承珺煜微微颔首,颇有几分欣慰,“你心胸如此宽广,果然没辜负朕的期望。” “儿臣从小到大一直牢记您的教诲,将俪王姐当做亲姐姐般尊敬与倚重。”承玹璧从孟晴手中接过参茶,恭恭敬敬奉给承珺煜,“太女君有失察之罪,儿臣昨夜已将他禁足。” “东宫内务朕懒得管,你只要想好怎么同你父后交待便是。” “父后头风犯了,儿臣不打算用这等小事烦他老人家。” 母女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承珺煜放下杯盏,将份奏折递给承玹璧,“户部与礼部共同请旨筹备二月十二亲耕礼,你亲自督办。” “儿臣记得往年都是大皇姐操办......” “朕听闻她身子不适,已派方墨去给她把脉,命她在府中好生静养。” 承玹璧面带忧虑,“大皇姐掌管刑部、工部,这忽然撒手不理......” “放心,各部都有尚书、侍中,误不了事。” “那...儿臣抽空去看看大皇姐。” “不必了,她静养期间,任何人都不要打扰。对了,俪王伤的不轻,你替朕去看看她吧。” “是,儿臣也正有此意。”承玹璧知道这是修补与玹铮关系的大好时机,自然满口应承。 承珺煜又看向上官紫云,“你也同去。” “啊?”上官紫云心突突乱跳,下意识咽了口唾沫,“陛、陛下,有、有太女前往,臣、臣就不用去了吧?” 承珺煜沉下脸,“你敢抗旨?” “不不不!”她慌忙叩首,“臣万万不敢!万万不敢!” 承珺煜吩咐承玹璧,“你先去殿外候着。” “是。”承玹璧与孟晴一并告退,瞬间,暖阁内气氛骤冷。 她不由自主抖了两下,撩眼皮偷瞧时,正对上承珺煜那蕴含着雷鸣电闪的凤眸,顿魂飞魄散,磕头不止,“陛下,臣有罪!臣有罪!” 承珺煜睨着她冷嗤,“说说吧,你罪在何处?”那语调虽缓,却像把钝刀在割她的肉。 她支支吾吾,“臣、臣未经陛下准许,擅、擅自动用燕郎,可、可臣也是念着陛下的吩咐......” “混账!”承珺煜狠狠一掌叩在凤案之上,“少把朕挂在嘴边,朕何时叫你把敕燕堂的燕郎送去给俪王当宠侍的?”敕燕堂是十年前设立的秘密机构,专门培养美貌男子作为密探,派到各大臣府中搜集情报。 她体若筛糠,舌头越发不利索,“臣、臣以为不、不过就是个宠侍,不、不会出纰漏,哪、哪知......” 承珺煜见她这副德行,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你还真会自以为是!俪王身为重明卫指挥使,要连这点儿不入流的手段都发现不了,倒不配坐那位子!” “臣知罪了......” “知罪?你知罪有何用!幸亏那燕郎被杖毙,否则真相曝露,朕的面子要往哪儿搁?”承珺煜怒不可遏,抄起数本奏折搂头盖顶向她砸去,“都是你胆大妄为,险些将朕至于绝地!” 她不敢躲,“臣再也不敢了,还望陛下保重凤体!” “哼!朕若真有好歹,也是被你们这帮蠢材给气的!”承珺煜狠狠揉了几下太阳穴,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她,“朕当初怎么就挑了你!” 她唯恐被弃如敝履,将头磕得山响,“陛下!臣这些年对您忠心耿耿,求您给臣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想要机会,好,你随太女去俪王府,趁机探探实底,确保那个燕郎的身份没有暴露。” 半个时辰后,就在承玹璧与上官紫云入府探望玹铮的同时,邹云等人向苏珂辞行。 苏珂见他眼圈红肿,便温言劝慰道:“左曦咎由自取,你也别太难过。” 他跪地哀哀恳求,“我想领了左弟尸首妥善安葬,还望苏公子成全。” 苏珂叹了口气,“不是我不帮你,尸首已拉去乱葬岗。你若有心,去庙里给他立个牌位,诵经超度吧。” 两人说话的工夫,有辆马车停在了城外五里铺一处庄子门前。 车娘喊道:“有人吗?路过的讨口水喝!” 门板吱呀声响,有个年轻小郎提着盏“老头灯”走了出来,见车娘晃着手里的“老婆婆灯”,笑吟吟道:“车把式,水在里头,请跟我们来。” “多谢!”车娘跳下车,故意拍了拍车上那口布满裂缝的破棺材。里面躺着的左曦忽的睁开眼,却发现手脚都被死死捆绑,嘴上也勒了口衔,发不出半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