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四张沁水的薛涛笺盖住裘珵口鼻时,他已神志不清。 手脚不由自主地大力挣扎,即使被绳索磨破了皮也不知疼痛。 又过了十几息,他胸膛剧颤,魏婕使了个眼色,马昕快速停止了用刑。 裘珵死里逃生,大口大口地喘气。 魏婕用力捏住他的下巴,极不耐烦,“裘公子,这都四更了,你到底想死想活,给句痛快话行吗?” 裘珵被迫与魏婕对视,眼前这个女人,刚刚令他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满眼恐惧,越发显得柔弱可怜,“大人,求您饶了奴才!” “容易!把知道的全吐出来,本千户不仅不为难你,还会心疼你。”裘珵的姿色虽无法与林绛心相比,但也艳丽妩媚。 裘珵嘤嘤悲泣,“奴才、奴才是冤枉的......” 魏婕一阵冷笑,“你冤枉?你要真冤枉,那林绛心可就活不成啦!”说罢,又附在裘珵耳畔,“听说孙氏要给他吃‘醉生梦死’。” “啊!”裘珵闻言吓得浑身颤栗,哭声更加凄凉。 魏婕攻心为上,“有人见你收放信鸽,证据确凿,你已抵赖不掉,何苦又拉林氏垫背?” 裘珵死死咬住嘴唇,过了片刻认命般点头,“还请大人不要冤屈绛心,他并不知情。” 见人犯松口,魏婕继续逼问,“是谁指使你的?” 裘珵抬眼望着魏婕,内心权衡了一番,“大人无需再问,奴才已无话可说。” 话音未落,魏婕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将他拖拽在地。“找死!” 裘珵惨叫连连,可手脚被缚,又反抗不得。 魏婕的官靴踩在他脸上,声音犹如地狱的修罗,“本千户不喜欢流血,但有时候,不用遍体鳞伤也能令人生不如死。” 她在诏狱素有掌刑探花的美誉,刑讯中总能别出心裁。 她吩咐马昕,“去弄几条泥鳅来,你知道哪有。” 马昕嘿嘿一乐,“大人放心,朝雅楼的赵老板常年都给您备着呢。” 也就小半个时辰,一桶鲜活的泥鳅被拎进了海棠院。 裘珵此时被剥衣堵口,手脚呈大字绑在床榻上。魏婕对马昕一笑,“接下来就辛苦你了。” 马昕已是轻车熟路,“您放心吧,其实他算走运了,这要是夏天,黄鳝可比泥鳅厉害。”她边说边又往裘珵身上瞟了几眼,见那肌肤雪白滑腻,别有一番韵致,便干笑了两声,“千户,您体恤体恤属下,属下都快半个月没开荤了。” 魏婕完全不当回事儿,“行!把姐妹们都喊进来,一起快活快活!”说罢,又在裘珵的粉.臀上捏了一把,“裘公子,重明卫怎么照拂慕席桢的,今儿就怎么照拂你。” 晨起,江上冷雾弥漫,夜隐推门进了客间。 时酒本躺着,见夜隐进来,忙挣扎起身,却牵动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夜隐按住她,“不要乱动。”想当初自己也受过重伤,自然晓得这般苦楚。 时酒虽无法磕头,却抱拳拜了三拜,感激不已,“多谢侠士搭救!在下欠您一命。” 夜隐在她身边坐下,“你什么来历,因何得罪定襄侯府,能否如实相告?” 时酒想起伤心事,鼻头一酸,差点儿落下泪来。 等她断断续续讲完,于归率先按捺不住内心的激愤,“这、这也太目无王法!” “王法?”时酒嗤笑,“对达官显贵来说,王法就是聋子耳朵。”可笑她也在衙门当差,竟还参悟不破。 夜隐流露出同情之色,“你与邹公子是自幼定亲?” “嗯,我祖母曾救过邹老夫人性命,当年,两家指腹为婚。” “你见过邹公子吗?” “岂止见过?”时酒一想到邹竹瑾便面露温柔,“他是个绝世好男子,容貌端方,心地善良,明是非,有主见......” 当年时酒就是个泼皮无赖,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邹竹瑾听闻后千里迢迢从凤都来到姑苏,手持一把竹杖将时酒狠狠揍了一顿。 正是这顿痛打,令时酒幡然悔悟。从此发奋读书,不仅中了秀才,还进了衙门当差,短短三年,从书吏升到典史。 别看典史只是个从九品不入流的小官,可也是众多书吏一辈子望尘莫及的。 邹竹瑾得知时酒痛改前非,已允了婚事,只等明年大比过后便可喜结连理。 谁知...... 时酒慨叹,“若非邹公子,我早就被赌坊追债的砍死了。我曾对天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为他挣个诰命。”想到邹竹瑾如今生死未卜,不禁又落下泪来。 悦阳楼雅间内,卓之杭敬了杯茶给玹铮道:“未知王主约见下官有何训示?” 玹铮也不矫情,直接将一包袱奏折丢给她。卓之杭一本本翻看,神色大变,“王主,这、这......” 玹铮示意她稍安勿躁,“卓大人,本王就问你一句,即便陛下见到了这些奏折,能定顾蔚的罪吗?” 卓之杭忿忿不平,“当日顾蔚强掳良家子施.暴,被害人不堪受辱,投河自尽,昆玉河两岸很多人有目共睹。” “那苦主为何不去顺天府击鼓鸣冤?” 卓之杭一噎,神色略带黯然,“邹令被罢官流放,其父一病不起,其他族人都畏惧定襄侯的威势,不敢告状。” “因此,督察院和御史台便联名参劾顾溪纵女行凶?” 卓之杭攥紧了拳头,“是!” 漫说督察院本身就有监督百官言行之责,她与邹令亦有半师之谊,眼见邹家遭难,怎能不施以援手? 玹铮叹了口气,“你可知邹令为何会被逐出凤都?” 对于当初那份奏折上的内容,卓之杭并不清楚。待玹铮道破,卓之杭脸色发白,半晌唏嘘一声,“这孩子,也太直了!” 玹铮颔首,“所以说邹令触了陛下逆鳞,此时谁帮邹家说话,陛下就会记恨谁。” “可、可总不能令凶徒逍遥法外!” “谁是凶徒?邹竹瑾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画舫之事如何证明?况且当时不止顾蔚一人,若顾蔚颠倒黑白反咬一口,邹家岂非百口莫辩?” 这也是乐郡王和顾蔚有恃无恐之处。一旦奏折抵达御前,承珺煜必会下令彻查,然怎么查?怎么定性?这里头大有文章。 卓之杭咬了咬牙,“依王主之见,此事就不了了之吗?” 玹铮起身,推开雅间的悬窗。窗外青天白云,朗朗乾坤。“善恶到头终有报,时至今日,卓大人还不信本王吗?” “王主哪里话?”卓之杭起身对玹铮深深一揖,“王主深谋远虑,下官拜服,先前冒犯之处,还望恕罪。” 玹铮好整以暇,“这么说,卓大人已决定了?” 卓之杭忙走到玹铮跟前撩袍跪倒,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从今往后,下官愿为王主驱策,万死不辞!” “卓大人快请起。”玹铮双手相搀,淡淡一笑,“你是打算仅治顾蔚之罪,还是愿陪本王一起玩票大的?” “此话怎讲?”两人落座,卓之杭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玹铮问道:“你可知邹竹瑾有个未婚妻名叫时酒,在姑苏县担任典史?” “一个小小典史,有何能耐?” “你可别小看了典史一职。”县衙除了县令、县丞、主簿,就属典史官大,不仅掌管缉捕牢狱,司库、征税、造册等也要面面俱到。玹铮卖着关子,“太祖在位时,曾出过一起‘渔阳案’,卓大人可晓得?” 卓之杭细细想来,嘶了一声,“太狠了吧?” 玹铮冷嗤,“天理昭昭,因果循环,她们要动朝廷基石,不该被抄家灭族吗?当然,卓大人若认为本王心狠手辣,大可独善其身。” “哎!”卓之杭爽朗大笑,“王主实在小瞧下官,下官的今日,不也踩着累累白骨吗?” 玹铮感受到她眼中那一瞬即逝的凄凉,并不点破,“苏州知府祝旎是你学生吧?此人可靠吗?” 卓之杭笃定道:“王主放心,祝旎对下官言听计从,绝对是可用之才。” 玹铮点头,“那好,一切就烦劳卓大人。”说罢压低声音,耳提面命了一番。 卓之杭连连称是。 玹铮又道:“听说户部有位鞠大人,颇精通账目,也顺便替本王问候一声吧。” 卓之杭一惊,祝旎与她乃是师生,玹铮知晓并不奇怪,可鞠骞虽为她心腹,却交往隐秘,未料竟也被玹铮掌握。 玹铮见她闷头不语,“想什么呢?” 卓之杭抬头一笑,“王主,公事谈完了吧,下官有点私事想跟您聊聊。” 时进晌午,客船上飘出饭菜的香气,夜隐却食不知味。 他朝昏睡的时酒望了一眼,“她也是个可怜人。” 于归双掌合十,“希望老天有眼,保佑邹公子大难不死。” 耳畔传来夜隐的询问,“还记得《忍耐歌》吗?” 于归回想寒山寺中的石刻,“忍一句,祸根从此无生处。饶一著,切莫与人争强弱。耐一时,火坑变作白莲池。退一步,便是人间修行路。” 夜隐迈上船头,迎风独立,声音透着无限惆怅,“倘若忍无可忍呢?” 忧思伤肺,不免又咳了两声。 于归担心他身体,“公子,您不会真打算去姑苏县衙偷账册吧?” 夜隐不答反问,“本地最大的官绅是谁?” “顾家呀!”江南乃顾溪祖籍,不仅姑苏,连无锡、常熟、江阴等地,顾氏宗族也很显赫。 “时娘子不是说,江南官绅勾结不亚于当年渔阳,且与顾家脱不了干系吗?” “但、但那些杀手死了,一定会惊动顾家,县衙也必定戒备森严。”不止如此,官府还会找借口削时酒的功名,再给她安上若干罪名。“实在不行,我们将时娘子送去江南镇抚司。” 夜隐沉吟,双眸中流露出与实际年龄不符的深邃,“不妥,恐怕这江南地界,重明卫也未必干净。” “那怎么办?” 话音未落,江面上一艘轻舟直奔客船而来。 主仆二人顿时警觉,待轻舟停住,上面立着两个年轻男子,银衣银冠,还带着银色面具。 鹰四对夜隐躬身一礼,态度谦卑,“敢问可是夜少?” “鄙人夜隐,二位是?” 鹰六恭恭敬敬奉上玉牌,“月落归月掌门听闻夜少驾临江南,特命属下二人前来接应。” 说罢跪倒行礼,“阿四、阿六但凭夜少吩咐。” 夜隐闻言大喜,查验玉牌后忙抬手示意,“快起来,你们真乃及时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