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云轩里,沸反盈天。 顾渊一手勒着苏珂的玉颈,一手紧握金簪,锐利的簪头对准了苏珂的咽喉。他叫嚷道:“叫顾溪来见我!叫顾溪来见我!” 栖云轩众侍从都吓得跪在地上不停哀求,“公子,有话好好说,千万别伤了侍郎!” 顾渊看看众人,又看看苏珂,怒不可遏的嘶吼,“什么侍郎?尔等还在做戏!” 苏珂被勒得有些喘不上气,却仍竭力分辩,“顾公子,你误会了,我们没有做戏,这里的确是俪王府!” “你当我三岁孩童?”顾渊瞋目切齿,“若是俪王府,为何不让我随意出入?为何铮表姐不来探望我?” “王主公务繁忙,几日未回府。她特意叮嘱,你身子虚弱,需卧床静养。至于侍从们劝阻,并非不让你出屋,只是你高热刚退,外头又冷,怕你再受风寒!” 苏珂所言句句在理,顾渊略一寻思,“这样吧,你带我去见铮表姐,我见到她,便放了你。” “好,我带你去!”苏珂假意应承,可刚一迈步,便哎哟一声。 顾渊蹙眉,“怎么了?” “可、可能方才没留神,扭到了脚踝。”苏珂假意蹲身去揉,趁顾渊略一放松,猫身就跑。 结果还没跑出两步,头发被顾渊死死扯住,他吃痛哀呼,屋内的侍从们也都连声惊叫,“侍郎!侍郎!” 顾渊死死钳制住苏珂,疾言厉色道:“好哇!我就知道你是骗子!顾溪硬的不成,便来软的。让你们假扮俪王府的人,引诱我上当!” 金簪狠狠压在颈上,已划出血痕。 苏珂强忍疼痛,“顾公子,我对天发誓,绝未骗你! 莲蓬对着顾渊一个劲儿磕头,“顾公子,您有话好说,我家侍郎要有个三长两短,王主绝对会伤心的!” “还敢胡言乱语!”顾渊情绪激动,甚至有些失控,“我告诉你们,我再也不信你们的鬼话!除非、除非你们把俪王叫来!” 话音未落,玹铮疾步冲进屋,大喝道:“小渊!快放手!” 苏珂见到玹铮,心里先是一松,随即满腹委屈,两行清泪潸然而下,凄凄切切喊了一句,“王主......” 顾渊愣住,眼前女子桃羞李让,凤翥龙翔,令人见之忘俗。见玹铮径自走向他,忙拽着苏珂向后挪,并大叫,“你什么人?别过来!” 玹铮先给了苏珂一个安定的眼神,然后双眸才殷殷切切望着顾渊,“小渊,我是承玹铮,是你铮表姐,你不记得我了?” “铮、铮表姐?”顾渊困惑不已,“你、你真是铮表姐?” 玹铮从怀里掏出那只木雕兔子,温柔笑道:“你托夏婖带给我的,不信你自己瞧。”说着便将木雕兔子抛了过去。 顾渊顺手一接,苏珂趁机挣脱开来,投入玹铮怀抱。 玹铮见他伤口不深,略松了口气,忙吩咐菱角,“赶紧陪你家侍郎回星阑阁,并请府医去诊治。” “王主!”苏珂千言万语凝在心头,不愿离去。 玹铮在他额头落下轻轻一吻,“乖,晚些时候,本王再去看你。” 苏珂颔首,这才由菱角、莲蓬陪着不情不愿地走了。 众侍从也都识趣儿地退下。 玹铮见顾渊捧着木雕兔子呆呆发愣,从背后轻轻环住他,语调柔缓,“小渊......” “铮表姐?你真是铮表姐?这里真是俪王府?”顾渊不敢回身,似乎害怕在做一场美梦,随时都会破灭。 “是!”玹铮轻轻扳过他的身子,抬手撩动他额前的碎发,目光前所未有的怜惜,“不用害怕,以后表姐照顾你,这里就是你的家!” “铮表姐!”多日的委屈狂涌而出,顾渊紧紧抱住了玹铮,贪婪地吸吮着那令他沉沦的安定气息。“你不晓得,顾溪派人抓了我,我差点见不到你了!” 玹铮心头一紧,不敢正面回应,只柔声问道:“身子可大好了?” “嗯,好多了,可、可劲力还提不上来。” 玹铮掏出一颗解药喂进他嘴里,“去运功试试。” 顾渊盘腿坐于榻上,运功几个周天,感觉体内力道在逐渐恢复。他惊喜交加,“铮表姐,你的药神啦!” 玹铮坐在他身边,关切地问,“小渊,你怎会去隐月阁当杀手的?” 顾渊一窒,垂头道:“我、我当初被师傅救了,收为弟子。” “纪雨卿是你师傅?” “嗯。” “是她让你去诏狱杀柳酥的?” 顾渊闻言一把抓住玹铮的手,神色紧张道:“铮表姐,你不会要抓我吧?” 玹铮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怎会?” 顾渊长出了一口气,却猛然又涨红了脸,当初他假扮骆冰被羞辱,赤身裸.体的样子玹铮分明也瞧见了。 玹铮看出他的窘迫,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隐月阁吧,倘若你师傅不同意,我亲自去求她。” 顾渊展露出感激的笑容,“铮表姐你对我真好!对了,我得跟苏侍郎道歉,我不是故意伤他,我是害怕。你不晓得,顾溪为套我的话,她、她......” 回想所受的屈辱,顾渊泪如雨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止住悲声,再次望向玹铮,“我醒来就在俪王府,一定是你救了我。告诉我,你怎么找到我的?” 玹铮闻言五味杂陈,满面愧色,“小渊,表姐对不起你。” 顾渊不解,“此话怎讲?” 玹铮自知隐瞒不过,当即单膝跪地,懊悔道:“小渊,表姐错了,表姐不该欺负你!” 顾渊彻底愣住,“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玹铮撩开衣领,露出肩膀上正在愈合的伤口,“你咬的,忘了?” 顾渊瞳孔顿时收缩,他一把揪住玹铮衣领细看,神色中布满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悲愤,“这、这么说,那个用钢针刺我痛穴的坏女人是你?” 玹铮不能不认,“对,是我......” “那暗牢中放蛇吓我的也是你?” “嗯,没错......” “还有,意图污我清白,欲剥我人皮的......”顾渊声音哽咽,到后来已语不成调。 玹铮柔声哄道:“小渊,那些都是试探,表姐不会真伤你性命!” 顾渊浑身颤抖,泪流满面,“为何要试探我?为何?” 玹铮底气不足,“小渊,表姐实在有难言之隐。这十年来,你下落不明......” “所以你怀疑我是假冒的?”顾渊悲从心生,神色凄凉,“你知道这十年我过得什么日子吗?隐姓埋名,无家可归,我把你当成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可你却怀疑我!” 他哭得声嘶力竭,玹铮心如刀绞,悔恨交加。“小渊,表姐知道错了,表姐认打认罚,只求你原谅我!” “不!不!不!”顾渊嘶声吼了三个不字,猛一把推开玹铮,下床就跑。 玹铮忙起身去拉他,“小渊,你听我解释!”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脆响,脸上挨了狠狠一记耳光。 鲜血顺着玹铮嘴角淌下来。顾渊未料自己力气如此之大,也未料玹铮竟然不躲,一时望着手掌径自失神。 玹铮把心一横,对屋外高声吩咐道:“取荆条来!” 不一刻,布满倒刺的荆条取来,触目惊心。 玹铮褪去上衣,手捧荆条,复跪于顾渊面前,“小渊,你打吧,想打多少就打多少,只要能消你心头之恨!” 顾渊心中一凛,别过头去,“我没你那么心狠!” 玹铮愈发惭愧不已,“好!你不打,我自己打!”说罢,手执荆条,啪的一声狠狠反抽在自己背上。 她皱眉之际,后背已皮开肉绽。 顾渊惊呼,“不要!”见玹铮又接连抽了两下,忙夺下荆条,奋力摔在地上。“承玹铮,你这是存心呕我!” 玹铮起身按住他抖动的肩膀,恳求道:“小渊,表姐真有苦衷,你就念在往日情分上,给我个改正的机会!” “你还敢说往日情分?当年我爹是怎么对你的!我又是怎么对你的!”泪水难以抑制地漫出顾渊的双眼,“破镜难圆,覆水难收,承玹铮,做过的事可以当没发生吗?” “小渊,我对天发誓,我日后会好好补偿你!” “补偿?如何补偿?” “帮你报仇,给你一世安稳。” “一世安稳?”顾渊嗤嗤冷笑,神情是那般酸涩、凄哀,“俪王殿下,当你下针的时候,当你放蛇的时候,当你轻薄我、羞辱我的时候,你觉得我会安稳吗?我的心已被你捏扁搓圆揉碎了,再也长不好了!长不好了!” 说罢,他嚎啕哭着,一把推开玹铮便往屋外跑。 玹铮急得大喊,“小渊!你别走!” 顾渊停住脚步,神色倔强,“俪王殿下若是要抓我归案,我束手就擒!” “小渊,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既不是,就不要拦我!从今日起,我顾渊与你承玹铮再无瓜葛!”说罢,一推门纵身而去。 定更后,长信殿中灯烛昏暗。玹铮趴在鸾床上愣愣出神,忽听苏珂一声轻叹,“王主就算愧疚,也不该伤及自身呀!” 玹铮起身,见苏珂双眸红肿,指不定已伤心了多少回,心中一暖,便拉了他的手揉搓道:“一点小伤,养几天也就好了。” “可二月十一王主便要入宫,二月十二还要伴驾出巡,真无碍吗?” “放心,无碍。”玹铮伸手一揽,将苏珂抱入怀中。两人并排倚在榻上,玹铮安慰他道:“今日你受.惊了,莫怪小渊,都是本王惹得祸,连累了你。” 苏珂淡然一笑,“奴家这点小伤,不值一提。倒是顾公子......”见玹铮愁眉不展,又忙劝解,“王主莫急,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日,顾公子会想通的。” 玹铮点头,轻柔地抚摸着苏珂的脸颊,“还是我家安安最善解人意。” “真的?” “自然是真的!” 苏珂抿嘴一笑,“王主惯会甜言蜜语,奴家不依。等您伤好了,需得把欠奴家的连本带利都还回来。” 玹铮自然明白他语义所指,附耳魅声,“何必让你苦等?本王已算过,连本带利该还你三百回合,今夜便以身抵偿如何?” 苏珂虽多日未曾承宠,心痒难耐,却连连摆手,“使不得!王主刚上了药,可不能......” 话音未落,玹铮已低头吻下。 苏珂再无法自持。 这一夜,百媚生,春魂自乱,三峰前,采骨都融。 趁着夜色,顾渊回到榆木巷。厅堂内灯火通明,隐月阁主纪雨卿正襟危坐,似早知他会在今夜归来一般。 顾渊忙上前双膝跪倒,“师傅,徒儿回来了。” 纪雨卿嗯了一声,“回来就好,去歇息吧。” “师傅?”专程在此等他,就为这一句话? 纪雨卿淡淡笑着,只手搭在顾渊肩头拍了拍,“去吧,记住,为师对你寄予厚望。”说罢起身离去。 风影迎了上来,“阁主......” “嘘!”纪雨卿暗中朝风七七隐匿的方向比划了一个手势,“此地不是说话之所,你命小渊自暗道前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