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构陷

玹铮是掌灯之后回府的,也顾不得风尘仆仆,连衣裳都未换就直接赶往镜春斋。打老远就瞧见苏珂立在廊下风口里,浓浓的夜色笼着他亭亭身姿,平白透出几分萧瑟之意。    心里一沉,幽幽叹了口气。似他这般冰雪聪颖,恐怕已是猜到了。自己昨日瞒他,就是不想他胡思乱想,可如今却弄巧成拙。    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八个字。    一步步朝他走去,几缕忐忑萦绕在心头,想来又觉得好笑,自从执掌重明卫后,再没打心里真正怵过谁了。    “阿珂......”她声音如春风拂柳,极尽温柔关切,“虽说都三月了,可晚上还凉,就这样站在外头,冻坏了本王会心疼的。”    “王主金安!”苏珂规规矩矩地见礼,并微微向后挪了半步,低首垂眸,声音闷闷的,“奴家多谢您关怀。”    玹铮察觉到他的疏离,伸手将他那双冰凉的柔荑攥在掌心里,流露出感激之色,“今日之事有劳你了!”    苏珂勉强挤出丝苦笑,“今日前往神断司救人,全仰仗卓大人足智多谋、风同知老练沉稳、碧色机智伶俐,奴家万不敢居功。”    话音未落,双颊已被玹铮轻柔地托起,温热的呼吸喷洒在眉目间,“阿珂总是这般不矜不伐、屈己待人,本王真真是好福气!”    “王主......”被这般温柔缱绻甚至还夹杂着小心翼翼的眸光凝住,苏珂心潮翻涌,眼圈登时红了。    自从接了孤鸾回来,安顿在镜春斋,先派遣府医,又延请唐姒,再命人打探玹铮回府的时辰,虽忙得脚不沾地,可整个人好似沁在药罐子里,头发丝、汗毛孔都透着苦涩。    晚饭不曾吃半口,神情木木呆呆,将身边侍从尽数打发的远远的,固执地独自站在镜春斋门口枯等。    他并不晓得在等什么,是玹铮这个人?还是昨夜的答案?    初进王府时,他极不快活。父亲的惨死令他意志消沉,终日如同牵线木偶,好似丢了魂魄。    他心怀怨怼,以泪洗面,数度轻言生死,多人劝慰皆不顶用。直到有一晚,玹铮狠狠煽了他记耳光,痛骂道:“成天说自己命苦,焉知这世间比你命苦的人数不胜数!”    他梗着脖子,瞪着红肿似桃的两眼,顶撞道:“你堂堂亲王,锦衣玉食、有权有势,何曾尝过苦楚?”    “何曾尝过?”玹铮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纵横交错、深深浅浅的陈年伤痕,“尝没尝过,你自个儿瞧!”    他先是一愣,随即心一颤,“谁、谁打的?”见玹铮静默不语,又追问道:“肯定...很疼吧?”    玹铮满不在乎地笑起来,“没事,早就不疼了,本王的前胸后背还有很多,想不想看?”    他腾地羞红了脸,双手不停扯动着白底绣花腰封的丝绦,垂首不言。过了片刻,又殷殷哀求,“过几日是我爹的七期,我想去坟上祭一祭,成吗?”    玹铮颔首道:“去吧,只是回来之后不许再怨天尤人的。”    “哦。”他红着脸,咬着唇,眉目讪讪的指了指玹铮手臂上的疤痕,“你、你当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玹铮一笑,声音透着豪气,“还不就那样儿,咬紧牙、稳住心,旁人想让我哭,我就偏要笑给她们看!”    这话如当头棒喝,令他猛然一震,可随即又流露出几分怯意,“我、我没你那样的胆色,怕熬不过去......”    “怎么会呢?”玹铮抱臂望着他笑,目光灼灼,“不是还有本王在吗?放心,本王帮你!”    寒冬腊月,他感染风寒,连带着丧父之痛沉积在心头许久的火毒一并发作出来。昏迷了整整三天,是玹铮守在榻边,目不交睫,衣不解带,才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他清醒之后,玹铮睁着赤红的双眼,第一句话就是,“你的命是本王救回来的,本王不叫你死,你就不许死!”    病愈之后,他被调去长信殿做大侍。    渐渐的,他听说了许多关于玹铮的往事,唏嘘之余也暗暗替她流泪,心说换作自己,恐怕早就死在那些流言蜚语和鞭打辱骂里了。    他第一次为她梳妆,第一次替她穿衣,望着镜中那凤翥龙翔的身影,不知不觉羞红了桃花靥面。    他开始日日与她相对,伺候她膳食,打理她书案,知道她最喜欢玉兰花的香气,也清楚她最受不了肉桂粉的滋味。    她练字,他研磨,她画画,他调色,她读书,他秉烛,她练武,他相伴。    冬天为她添衣带帽,夏日为她打扇驱蚊,春季里为她摘几枝海棠、几朵荼蘼,秋时节又为她煮几只黄蟹、酿几壶桂酒。    他不辞辛苦替她寻访祛疤秘方,磨得脚指都起了血泡。她亲手替他将血泡挑开,给他上药,然后将他那双玉足柔柔的攥在掌心里。    日子如涓涓细流慢慢淌过,而一步步走来,他与她共同经历的事、倾诉的情都一点一滴镌刻在心底。    她送他的第一份礼物是根碧玉七宝玲珑簪,那是她封郡王那年承珺煜的赏赐。    她不止一次嫌他衣着清简,非要他穿得花团锦簇才高兴。“记住,你是本王的人!以后得打扮漂亮点儿,免得失了本王颜面!”    “还有,不用凡事都亲力亲为,要是累坏了,本王会心疼的!”    红杏开时,轩窗半掩,她为他读诗,念一声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燕子双飞,芳草芊绵,他为她唱曲,好一句惟愿取恩情美满,地久天长。    她喜欢他笑,常夸他笑颜胜姚黄。她与他耳鬓厮磨,为他插过簪,梳过妆,画过眉,贴过花钿,还吃过他朱唇的胭脂,玩笑说甜如蜜糖。    有一日,她忽然闷闷不乐,“阿珂,父君给本王找了个从未见过的元服公子,本王不想要他,只想要你,你可愿意侍奉本王元服?”    “自然愿意!只可惜奴才福薄......”他依偎在她怀里哭得昏天黑地,就因为他出身卑贱,不得皇贵君的欢喜,所以没那个资格。    这是不幸,却更是万幸。    元服之夜后,元服公子被赐了毒酒,长信殿一片愁云惨淡。玹铮喝醉了,抱着他失声痛哭,“阿珂,本王怎就这样命苦!还好不是你侍奉元服,还好不是!”    两个月后,他初承雨露,玹铮用妍生香辅、秀活清波八个字赞他,并赐了一对穿乳用的镶碧玺小金环。    他讶然,“王主,宠侍公子不是都赐耳饰的吗?”    玹铮笑得得意,躺在他身侧,一手抚他额头,一手勾着他花茎上的微微血丝,“耳饰自然是要赐的,可那等俗物是给外人瞧的,这金环却是本王对你的一片心。”    她将小金环放在他乳.尖比划,“也不必穿,只需好好收着,何时想本王了就拿出来看看,权解相思之苦。”    他附在玹铮耳边指天誓日,“王主放心,您腰上那个...奴才绝不会告诉任何人,死也不说!”    话音未落,玹铮再次欺身而上。    那一夜,满庭浓艳倚东风,五更方歇。    王主,奴家蒙上天厚待,独占了您七年,何其幸哉!奴家早知一生一世一双人乃是奢望,如今,这美梦终被打碎。    杨公子才貌双全,武功又好,将他收服,奴才该替您开心,可奴家却又忍不住伤心,到底还是奴家私心太重、缺乏胸襟。    王主,奴家不求别的,无论您宠谁、爱谁,都请您在心里给奴家留一席之地。奴家是万万不能没有您的!    “阿珂!阿珂!”玹铮见他泪染轻匀,犹如彤霞中莹莹晓露,忙轻摇他的肩膀,“好端端的,怎的哭了?”    他一怔,忙胡乱抹了两把,声音哽咽着,“杨公子受了重刑,您赶紧去探望他吧,奴家这就吩咐人去备膳,先行告退。”    “回来!”还没跑出一步,手臂便被玹铮扯住,随即被她揽入怀中。    “王主......”此时此刻,他有些慌张无措,整个下晌都沉沉压在心头的诸多疑问忽然不想再提,只想沉浸在昔日的梦里。    玹铮轻柔地替他别好凌乱的青丝,温热的手掌在他背上轻抚,任他的泪将前胸衣襟儿打湿,“傻瓜,晚膳定还没用吧?”    “吃、吃不下......”    话音未歇,额头便落了枚浅浅的吻,“去吧,把饭摆在厅里,等本王探望了杨沐之后,陪你用膳。”    二更时分,康郡王府卧寝的灯烛还微微亮着,青花小炉里,淡淡的香味缕缕飘散。    承玹鏡放下手里的汤羹,颇为可惜道:“定襄侯府那些蠢材要是手脚再麻利些,把承玹铮的宠侍公子浑身刺几个窟窿该多好!”    红.袖为她铺好了绣折枝玉兰品月色素缎被褥,回眸笑道:“即便眼下这般,两府的梁子也结定了。”     承玹鏡见他秀眉横黛,美目流波,抬胳膊放帷帐,露出半截玉藕,心里顿生几分酥痒,可又明白如今的身子骨儿依旧是无福消受。    她故意喝了口凉茶,并咳了两声,“阁主那头还有要交待的吗?”    红.袖含着笑意,委于她身侧,“魏婕那边已上了当,薛公子也已从教坊司顺了药出来,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承玹鏡听他提起薛文晏,神色微黯,“委屈他了,等到本王东山再起的那日,会追谥他个名分的。”    荷塘春馆内,隐月阁主边拾棋子边问阴无忌,“还来不来?”    阴无忌连连摇头,“罢了,我已连输三局,还是找个乐子缓缓吧。”说完吩咐侍从,“去春窖里提两个模样出挑、□□紧致的洗刷干净,送到本座房中,记得,用春.桶......”'    侍从领命自去。隐月阁主笑道:“别愁眉苦脸的,今日一举两得,当举觞相庆。”说罢端起酒杯。    阴无忌陪她吃了一盅,有些许遗憾,又兼之有几分疑惑,“白天在街上,我瞧见卓府的轿子,便派人尾随,果然卓之杭打道去了俪王府。我猜是她说服了苏珂,又出谋划策,可她怎么知道孤鸾被抓?又是谁给她通风报信的?”    隐月阁主冷冷嗤笑,“不管是谁,其实都帮了咱们。”    “此话怎讲?”    “以本尊对承玹铮的了解,谨慎起见,她是不会收孤鸾入府的,而孤鸾也不会入府,如今却由不得她们。”    “您的意思是......?”与隐月阁主对视,阴无忌桀桀笑了起来,“的确,宁家余孽摇身一变成了俪王府的宠侍公子,这事若被揭发出来,她承玹铮其罪当诛。”    隐月阁主志得意满,“这件事上,咱们可进可退,可攻可守,紧要关头还可拿捏她承玹铮一回。对了,小渊的药算算到日子了吧?”    “您放心吧,还差几天,耽搁不了。”因顾蔚遇刺,定襄侯府无暇来接,顾渊便随宫韶华前往静宜园游春。“我会命枯叶混进去的。”    枯叶便是在街上阻拦凌陌晓前往神断司的男子,位列隐月阁五尾凤使,最擅长乔装易容、做局出千。    “还有,赏春宴行刺的事,您说俪王会不会上门寻衅?”    “那不正好!”隐月阁主抿嘴一笑,“本尊正等着她呢,就怕她不来。还有,派人再回楞伽庵去找找,那枚钥匙到底藏哪儿了,真是活见鬼!”    次日午后,刑部派人来重明卫报送思怜容贵君的验尸结果,玹铮正展开细看,忽然,安静的后衙传出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紧接着又是一阵骚乱。    后罩房内,夏婖赤.身.裸.体,双目赤红,骑在薛文晏身上不断逞威。薛文晏披头散发,衣衫撕裂,脸颊红肿,嘴角渗血,痛哭流涕,哀声不绝。    待玹铮闻讯赶到门口,四、五人合力才将夏婖从他身上拉开。他下.体不堪入目,玉.茎肿胀,白.浊掺杂着血丝,身上亦是青紫交加。    见夏婖疯癫不止,浑身药力似散发未尽,玹铮怒极,“先把她绑起来,再用冷水泼醒!”    薛文晏则蜷缩着身躯,哭得肝肠寸断,“王主!罪奴遭夏大人强.暴,清白毁于一旦,日后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说罢急速爬起,拼命往一侧墙上撞去。    玹铮大急,“快拦住他!千万别叫他寻短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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