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雪秀但凡回忆过往，就会忍不住想起，她上中学时的第一天。于是，她在心里这样想道：

“诚然，之前我的生活一直完整、平静，至少我的记忆是这样告诉我的。但在送别陈文哥上高中的那天，也就是我上中学的第一天，我的生命似乎悄然地，打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有些人，有些缘分，注定要填充进来。然后，一面有了填充，一面也有了疏离。”

陈文和陈虎一起录取了县二中。陈文的分数高出陈虎三十分，但这并不影响两家人欢天喜地。要知道，村里每年能录取重点高中的人，简直寥寥无几。

临出门前，陈文把手搁在雪秀的肩头，郑重地说：“一起努力吧。”当时，雪秀满怀信心，斗志昂扬。

“放心吧，我绝不会比你差。”雪秀说完这话后，陈文的目光里，立即充满了英雄上战场时的豪迈——那是火焰般的光芒。

至少好些年，雪秀都觉得自己的未来，会如哥哥所愿。

白雾弥漫的清晨，两姐妹站在村口，送两位哥哥去上学。木根跟着一起去，目的是要帮兄弟俩安顿好食宿问题。

兰英站在最前面，不停地向儿子交代各种生活细节。雪秀站在后面，一句话也不敢说。

陈文上车时，回头望了雪秀一眼，雪秀冲他点点头。

早饭后，春秀来邀雪秀一起去镇上报名。

要向养母开口拿学费，于雪秀真是个难题。幸而春秀明白她的困境。

春秀从外面走来，高声冲门槛上坐着的水根嚷：“大伯，雪秀呢？我来邀她一起去报名。”

“雪秀。”水根喊了一声，雪秀应声跳了出来。“让你妈给你拿学费。多少钱？”

“87块，昨天我就去看过了。”春秀代替雪秀回答。

雪秀望一眼站在陈爸背后的养母，快速地低下头去。

兰英什么也没说，只是幽怨地望一眼水根，咽下了半口没叹出来的气。

余光里，雪秀看到，兰英搬下正对房门的木箱上堆着的杂物，然后，开了上层木箱的锁。

由于两个木箱叠在一起有些高，箱子又大又深，她只得踮起脚尖，伸手往里面掏摸。

她首先摸出一个红纸包，回头看了雪秀一眼，放了回去。第二次，才拿出个白色塑料袋来——这是她的钱包。

其实就是个可封口的桂圆袋子。

她背向着外面，打开，重新包好放回去。然后再重新上锁，把钥匙也藏好了，就站在房门内，说：

“拿去吧，欠你的——”

她极不情愿地，把一张青色百元钞伸出来。雪秀接了钱，大气没敢出一声。

“好好拿着，别掉了。”水根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微笑着嘱咐道。

雪秀就是把自己丢掉了，也不可能把这学费弄丢。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它的份量。

中学坐落在镇东面，两姐妹早偷偷来过几次。就在昨天下午，她们还来看了报名通告。

今天，第二栋教学楼的一楼楼梯口，增贴了初一分班名单。那里已经挤了不少人，有大人，也有跟她们一样的半大孩子，一个都不认识。

姐妹俩分别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分在同一个班——初一（3）班，两人高兴得差点抱在一起。

“班主任叫吴文喜。”春秀不无担心地说，“也不知道凶不凶。”

雪秀说，凶不凶都没关系，只要遵守纪律，把他当成普通老师就好。

可她怎么能想象得到，就是这个叫吴文喜的人，曾一度扼住了她命运的脖颈，差点令她窒息。

两姐妹一面议论着班主任，一面分别在其他班级栏里，寻找着同村其他同学：金柱分在隔壁四班，王小平分在一班。

春秀不无庆幸地说，幸好没和这个讨厌鬼分在一个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