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你不穿就只能扔掉吗?干嘛还回去?”
“人家只是这么说,你想呀,这么好的鞋难道真扔啦?是你,你舍得吗?”
“我可舍不得。”春秀又说,“这么好的鞋子,吴若芳都不穿,果然有钱就是好。”
“你羡慕她?”
“才不呢,谁要像她那样,每天吊着个大脸,好像天下人都欠她钱似的。”
冬天的夜晚,寒气实在重,春秀上床不久就睡着了。雪秀写了一会儿作业,又看了会儿书,才关灯躺下。
伴着春秀的呼吸声,她闭上了眼。脑海里禁不住又一次,像复习功课一样,细细地回顾起,与若飞妈相处的情形。
她觉得,尤其若飞妈在她手上呵的那两口气,非常神奇。至今还让她感觉双手,余温尚存。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是温暖?还是关怀?最后,她想到了“疼惜”二字。这种感觉于雪秀而言,绝对是一种新的人生体验。并且,这体验真的很好。
此时,睡梦中的春秀侧过身来,雪秀细心地帮她曳了曳肩头的被子。随后,强迫自己收拾心绪,渐渐地,她也沉入了梦乡。
雪秀感觉自己,简直只是刚合上了眼,就被外面巨大的响动给惊醒了。她打开床头灯,灯光把春秀也惊醒了。
两姐妹随便穿了衣服,就走出房门。大门敞开着,院子里传来说话声。
月亮可真亮啊!寒光打在前屋的瓦片上,闪着白光。村前村后都是人声:噗噗的脚步声,人群的争论声,还夹杂着一两声孩子的啼哭。
“发生什么事?”春秀着急地问她妈。
“抓计划生育呢,不关你的事。”
咪子说:“抓个球,每次都搞得跟鬼子进村一样?这么大的阵仗,他娘的,连狗都吓得不敢吠。”
木根也说:“跟抓特务一个样:还把守的把守,巡逻的巡逻,挨家上户的,搞得人心惶惶。说白了,不就是要钱吗?”
“说的轻巧,动不动就八千一万的,几户人家拿得出这么多钱?”兰英披着棉袄从自家方向走拢来。“这又不是打石子玩”,俗话还说,‘钱难赚,屎难吃’。”
大家都表示赞同。
“也到我们家查吗?”春秀插嘴问。
“查过了。”黎红袖着双手,眼睛望向前方,简短地答道。
自国家实行计划生育政策以来,这种活动,每两三年就会来一次。
只还过,以前都是秋收后搞,今年却来得晚。村人都以为今年不会再来了,也就放下了戒备。
来了,也就那么回事,大家都习惯了。
没问题的人,三五成群地立在家门口看热闹;有问题的人,趁还没查到家里来,抱着侥幸心理偷躲起来,或是把孩子藏起来。
多数是躲不过去的,因为不是被门外屋檐下的尿布出卖,就是被“汉奸”点了水。
一部分违反计划生育的人,对于罚款其实早有准备。只是要老百姓把口袋里,捂得出汗的钱往外掏,通常都不利索。非得用这种极端的手段,才能榨出来。
而更多的情况是,家里交不出罚款。于是,能拖就拖,能躲就躲。
突然,王婶从巷子深处跑来,一面跑一面嚷:“抓住了,抓住了——”
大家不甚在意,说,抓住了就交钱呗。
“是梅花被抓住了。”王婶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道,“三五个大汉呢,把她硬塞车里,拉乡里去了。”
“什么?这可坏啰!”咪子率先拍起了大腿。
“她身边两个女儿,这次好不容易怀了个男孩——”黎红也担忧起来,又说,“要我说,既然在外面躲了这么久,干嘛不生完再回来?”
王婶凑近黎红,耳语道:“听说,是直接上她家里抓的人。前段时间,队里还在说,今年我们村的‘纯女户’指标,估计完不成。”
“唉——也怪她不会做人。”黎红不无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她们二人的耳语,在场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说话间,村前传来老妇人,一声凄厉的嚎叫,紧接着就是,农村妇人经典的,如同唱歌般的哭骂:“杀千刀的——呃——不得好死啊——呃,这可怎么得了啊,呃……”
此时,月亮正钻进一片厚重的黑云里,瞬间,天地为之暗了下来。人们不约而同地紧了紧身上的棉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