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的清晨,静寂而悠冷。
两三分钟后,雪秀出了村子,走上一条直通田野的黄泥土路。由于春雨不断,路面很烂。她小心地看着脚下,但步伐仍然很快。
右边这片田野的中间,她即使闭上眼睛,都能准确描摹出自家责任田的位置。那个正跟在牛背后面,一面挥着鞭,一面嘴里发出“嗨——嗨”吆喝声的人,无疑是她亲爱的陈爸。
初春的清晨,脱了鞋,光脚踩在湿滑泥泞的路面上,透骨的寒冷使得脚背不由自主地拱起,五趾并拢为得是不打滑。
田埂上长满了青绿的草,间着几枝擎着花的紫云英。沟里的水清寒地满涨着,新生的绿草浸在水里,染绿了春水。
雪秀站在田埂上,等着陈爸耙到这一头来。
尽管远处树上传来鸟儿间隔性地欢叫声,还有隐蔽在草间,水里不间断的蛙声,四处依然很静……
青色的晨雾飘散在田野上,附着在浅色的嫩草上,聚成水珠。旁边一些还没来得及翻耕的田里,成片的紫云英正处于结籽期,紫色的花和黑色的籽粒夹杂着,如同一副用两色胡乱拍打而出的油画。
陈爸上岸来并不解下牛枷。老水牛戴着沉重的枷,艰难地拖着身后的犁耙,伸着脖子啃起田埂上的草来,身后带起了哗哗的水声。
雪秀把手上还热乎的瓷把缸,放到陈爸的手里。
陈爸吃东西一向又急又快。有时刚打出来滚烫的稀粥,他也等不得晾凉,端着碗,转着圏地伸嘴喝着,口里发出“吸呼”声。每此时,兰英总要骂他是不是赶着去投胎。
此时,陈爸呼呼地喝着用滚米汤冲的蛋花,脸上现出满足的神情。最后,他仍如从前一样,要把最底下的几口留给雪秀。
“你要是真喝不完,那就倒掉吧。”雪秀态度坚决。
“底下的最甜,你不是从小就喜欢吗?”
雪秀假装很生气,她说:“别老是把我当成小孩子看。”
水根点头乐呵着,竖起把缸喝完剩下的,然后玩笑着问:“不是小孩子,难道是大人啦?”
雪秀瞪他一眼,夺过把缸,就着沟里的水洗起来。而他则坐到架起的锄头把上,嘴角的笑容一直停留着。
他眼望着远处的田野,从裤腰里抽出长烟筒来,又从盒包里捏出一小撮烟丝,搓圆按到烟斗里。
“我帮你点。”雪秀说。
水根顺从地把火柴递给雪秀。
雪秀划着一根帮他点着烟,然后,看烟斗里闪着火光,望着她的陈爸撮圆嘴“吧吧”吸着。
若在从前,雪秀总要把燃尽的火柴头,往陈爸的嘴上画出两根黑黑的“八字须”。
不一会儿,烟雾迷蒙了陈爸腊肉似的脸,这张脸因为滚热的食物下肚,泛起了不明显的红晕,以及对自身处境的满足感……
不知道为什么?当兰英要雪秀放弃上学时,雪秀的脑海里,就出现了这一无比熟悉的场景——
每年春耕都很忙碌。但今年不同,水根病了。他双脚插在冰冷的泥水里,在新泥铺就的田埂上,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
清明一过,在木根的陪同下,水根去县医院做了胃镜,随后就直接住院,紧接着就动了手术。在医院待了将近半个月,水根才回到家里。
出院后的一个周末,雪秀帮他打洗脸水要帮他洗脸,他说自己可以。水根身体还很虚弱,精神却很好。他洗完脸擦过手,然后拿砂纸一样的手掌,揩去雪秀脸上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