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翊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都黯然下来,“大少爷是老爷夫人的掌中珠,是晏家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而小少爷的母亲,却要为了保住三少爷和自己的性命,选择放弃他,让小少爷去死。”
“因为大少爷在书法方面的造诣高,老爷便将原本教习小少爷书法的先生,指过去给大少爷教导,原因无他,只因为大少爷是被当做晏家继承人来培养的。”
闻言,舒雨微不禁有些走神,难怪晏谪江没事儿总喜欢写字,还老爱在一些名家书法上涂涂改改,有次还叫她评析他与晏谪湘的字,原来这些并不是因为他无聊随性做出的事情……所以,那些常人不理解的所作所为,或许都是有迹可循的。
“从小少爷出生起,卢姨娘在他耳边最常说的话便是,若是他是大少爷就好了,若是如此,这晏家早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后来卢姨娘有了三少爷,更是将小少爷彻底遗忘。三少爷整日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但是卢姨娘却最是爱他,因为三少爷没有溯病,他能活得更长,如此,便有资格跟大少爷争抢爵位。”
晏谪江的这个弟弟,她倒是有些印象,只是当日晏谪江死活不肯跟他细说,如今听九翊娓娓道来,她倒有些能理解他的做法了。
卢姨娘给他的母爱本就少得可怜,更多的都是埋怨和憎恶,至于晏老爷,对他也是一种“能活多久算多久”的养法,虽然吃喝上不缺他,也会为他寻遍天下方法,根治溯病,但终究没有多少在乎和父爱。
“这些年,小少爷一个人走过无数个漫长孤寒的日夜,三小姐是他晦暗生命里唯一的光亮,所以即便小少爷的性格、情绪扭曲的再厉害,出现在三小姐面前的时候,他也会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因为他不想让三小姐看到那些腌臜、不堪的世事,尤其是出在小少爷的身上。”
舒雨微缄默不语,目光也渐渐垂落下来,沉思许久,她有些犹豫地出声问道:“可是大少爷也从来没有,对小少爷有任何的不好,不是吗?”
她知道她这话有些身处事外,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评判别人的做法,但事实上晏谪湘确实没有害过他,甚至没有动过此类念头,单说讨厌,她也能理解,但为何会到恨他的地步?
九翊张口正欲言说,然而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闭口沉默了半晌,他道:“所以小少爷也从来没害过大少爷,唯一的一次,也只是为了逼迫夫人回到他的身边,甚至,小少爷也会因为大少爷的对他留有兄弟之情,和老爷那点怜悯,一直好好护着晏家。”
看九翊的样子,应该还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但他既然不愿说,她也没法逼问,索性抛掉这些,顺着他的话想下去。
其实关于维护晏家这事儿,她从前也问过晏谪江缘由,他只说是因为他姓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细细想来,只要不是灭九族的大罪,晏家的兴衰和他又有何关系?即便在京城待不下去,他一样可以到北宁来,这里多的是人心甘情愿地为他办事、为他效命,他一样活得自在滋润。
舒雨微也不禁长叹一口气。原来晏谪江私下里,藏了这么多不为人知的小心思,真是让人觉得心疼又可爱。
九翊看着她的目光突然变得坚定而沉重,舒雨微余光瞥见,一时觉得浑身不舒服。直到她抬眼与他对视,九翊才道:“夫人,属下告诉您这些,是因为您的出现,改变了小少爷很多。从前小少爷只要不开心,常常就以杀人、虐人而为自己取乐,直到您出现以后,属下发现小少爷更喜欢以捉弄您为乐趣……”
“小少爷他,真的离不开您。”
这话若歆也说过,又听九翊提起一遍,她竟一时语塞,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回应。
九翊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突然躬身朝舒雨微行了一礼,“夫人,属下离开太久小少爷会起疑,得先回去了。”
他说着,转身就走,然而不过两三步,却又转回头来冲她言道:“夫人,如果有一天小少爷愿意亲口跟您讲出他的童年,说明您在他的心里,已经成为他无条件去信任的人。”说罢,他匆匆离开。
舒雨微从石凳上站起身来,一旁的树枝上飘下几片青绿的叶子,随意地落在她的肩膀上,远处的清风掠过发梢,轻抚着她的脸庞,也拨弄着她的心弦。她一个人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书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晚间的时候,舒雨微没有早早上床入睡,她一直点着烛火,翻看手里的话本。
这是晏谪江临出门前随手给她带上的,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恰巧是她最近看的一本书。
书里有一句话她十分喜欢,舒雨微突然想起,便翻回去找那句话。
“所谓良人,并非时刻相陪,所谓爱慕,也非强行占有,分寸之内,点到为止,可望而不可得,或许才是人间最好。”
话还是那句话,只是她如今再看,却蹙起眉头来。
因为这句话被人用毛笔画了一横,改成了:“分寸一言,不过是留给懦夫的安慰之语,如果能得到想要的,强求也没什么不可。”
这字好看到离谱,洒脱飘逸又不失规整,像是一只欲展翅高飞的大雁被束缚在鸟笼中,煽动翅膀却始终逃不开枷锁。
这是晏谪江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