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雪逃婚这事儿怕没有不知道的。拜俞李两家大张旗鼓找人所赐,是人都晓得这婚事挺悬,毕竟连新娘都不见了。但俞越泽作出拿幺儿顶缺继续联姻的决定,暂时没透露出去,只在内部紧锣密鼓再次谈判商定详细事项。因而大部分人心里都嘀咕,新娘没了怎么都没人通知他们婚礼取消?耳目灵敏的觉察到两家似乎又在商谈,却不知道里头到底卖的什么药。 李家当然是知道新娘换了的,但无论如何,又是个俞越泽的亲生闺女能有什么话说。就像他们原就对这场联姻嗤之以鼻一样,换来换去还是俞家人足够叫他们不爽了。 对于李名轩来说,本来看他哥丢脸是件很愉悦的事,但还没乐呵几天漏洞就给补上了,这暂且不说,少了俞雪那个拜金女老天竟然又给他送来尊金娃娃——俞越泽给闺女新添的陪嫁他是听到点风声的——可凭什么!凭什么好处都是李容青那厮占去的!这股子邪火烧得他晚上都睡不好觉,所以在见到俞雅的时候,脑袋一热,刻薄话就脱口而出了。 被周良夜打的那会儿他还咬牙切齿还惦记着报仇,回家跟他爹妈跟他爷爷一告状,美滋滋在等周良夜倒霉,然而当晚吃饭的时候他就被吓懵了。 杜诚带着人闯进李家宅子的架势,活脱脱特种兵执行军令状的那股不成功便成仁的狠戾劲儿。这一溜大兵退伍之后肃然军纪是半点没改,在西部与中部混乱的商政界跌打滚爬历练过,身上那股子冷厉霸道的气势全成了悍匪之气。十来个悍匪这么森森然盯着一屋子人,再稳重镇定的人都忍不住坐立不安。 “我呢,不是来找事儿的。”杜诚咧嘴一笑,随手扯了把椅子坐下,双腿岔开,虎掌似的大手往大腿上一搭,他那群兄弟闷声不吭,跟山似的一堵堵杵在他身后,衬得他再和气的笑瞧着都狰狞无比,“毕竟马上就是姻亲,喜事啊,多大的喜事啊——我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什么事出来。” “但就是有人故意要让我乖囡不痛快。” 那双瞪圆的虎目中森森的眸光冷戾得能叫人心惊胆战:“我乖囡皱皱眉头,我都心疼的不得了——可非有人要找她麻烦,怎么办?” 杜诚在外行走,报的全是他表哥俞越泽的名头。但他私下杜老大的名号,可不是别人乱叫的。俞越泽专门给他开了个保镖公司,业务范围十分广泛,不少牵扯都有点灰色底子,由于他那公司里大多是退伍兵退休警,军警方面多的是门路,很多官方不方便出面的事都是他们帮忙做的,彼此间关系铁的很。所以才少有人敢惹俞越泽。谁都知道,正常的竞争人家不管,但要是敢耍阴的玩狠的,那一公司兄弟可都是能为俞越泽拼命的。 话语中的威胁跟针似的刺人,有个看上去挺年轻的女娃子忍不了了,跳起来尖叫:“你、你们这是私闯民宅!这是犯法!我能报警的!” 杜诚眼光猛地扫过去,那女孩旁边坐的妈脸色刷得惨白几乎是拖地把那女孩拽下,从牙缝里挤出个闭嘴——他冷哼一声,虎眼一眯:“私闯?哼,不是你们请我来的么?” 主座上的李老太爷人老成精,对这么睁眼说瞎话的行为也没什么表示,手在桌上轻轻一按,不动声色道:“杜老大大驾光临,叫我李氏蓬荜生辉。只是不知杜老大此言何意?两家婚期在即,我大孙儿娶妇这等喜事,哪有人敢对亲家不敬?” 杜诚笑眯眯:“这就得问问你的好孙儿了!” 果然是来兴师问罪的!所有的小辈都是悚然一惊。忽然看看,想看出来到底是哪个人吃了熊心豹子胆。 “我既然来了,肯定不能空手而回。”杜诚咧嘴森然道:“哪根手指碰的,切哪根手指,要是整只手碰的,切整只手!” 李名轩整个人都吓懵了,几乎崩溃般的大叫:“我没碰她!” “嚯”——原来是这货惹的事——几乎瞬间,坐在李名轩周边的弟弟妹妹全都拼命往边上靠,一下子就把他给彰显了出来。 “我没碰!”李名轩的身体抖如筛糠,眼神惊恐,“我就是开个玩笑!”真是玩笑,还只说了一句话便被狠狠揍了一顿! “我乖囡的玩笑也是你能开的?”杜诚轻飘飘抛出一句话,目光如电直射向李老太爷,“马上就是婚期,大喜的事儿不宜见血,但教训晚辈这事尽早的好,可不能押后。” 于是李名轩在全家面前被打断条腿。 李容青本来还不知道这事,他婶子——李名轩亲娘专门打电话声嘶力竭大喊大叫骂他,他就知道了。挂掉电话拨号跟他爹了解情况,他爹说昨晚他不在老宅,据说是杜诚亲自带人去的。他想了想,目光一寒。 俞越泽一向不理会李家其他人,能让他这么恼怒的事除了宝贝女儿外还有什么?这出戏纯粹是把李家脸面给扒下来了杀鸡儆猴,压根就没想跟这些人维持面子上的交情。态度鲜明得很,我女儿嫁的是李容青,不是你们一家子,没事少惹她。 李容青解决完手头事,跑医院去,当着他婶子的面,把李名轩另一条腿也给折了。然后开了张支票,语气平和跟她婶说了句“嘴巴太坏很容易短命”,把他婶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他婶回过神后,看着又被送进手术室的儿子,越想越愤怒,揪着李名轩爸跑到老爷子面前,还没开嚎结果又双双被臭骂一顿。第二日就紧急订机票把李名轩送出了国。 周良夜听说这事都有点同情她死对头了:“这算不算一句调戏造成的惨案?”麻哒,俞家混不讲理,李容青要不想讲理也是场噩梦,据说李名轩后来哭喊着要报警要打官司要让杜诚跟他哥坐牢,是被吓怕了的她娘捂着嘴送上飞机的。 周良夜看着她的小朋友偷笑:“现在出去谁敢捋你虎须?”瞧着软萌软萌一只奶猫,她爹硬是给她批了张虎皮,亏得俞雅本来就低调得很,连搭理人都懒更别提惹事了。如果是个张狂性子,那这圈子早八百年就被搅乱了。 想想真觉得羡慕啊。这是被宠上天的节奏呢。周良夜很明白,她的名声是这些年疯出来的,一般人不敢惹,但是真遇到那些家世相当的死对头,照样要被怼,而俞雅是叼着金勺子出生的,俞越泽不出手尚可,一出手就震住了所有人,这是惹他都不能惹他女儿的节奏啊。 微妙地替李容青捏把汗。 * 俞雅其实没找她爸,回家向她姐说的事。 是她姐当场跳脚,气红了眼跟俞越泽添油加醋告了一状。这晚上俞雅睡得舒坦,什么事都没放心上,那头俞越泽跟俞薇一口闷气堵心头憋了半宿,然后杜诚带人去李家闹了场。 第二天俞薇顶着俩黑眼圈,看蹦蹦跳跳下楼吃饭的俞雅还在好奇地问她是不是没睡好:“没心没肺的小丫头!” 操着老母亲心的姐姐还在纠结李家那一伙儿不省事的人,李容青的态度给她打了定心针。不管怎么说,李氏是在李容青跟他爹手上,结婚又是这小两口自己的事儿,婚后也不住李家,再说他爹他诚表叔这么来过一遭之后,小雅上门估计都没人敢给她使一个眼色,那自己还担心什么?想通后顿时松了口气,然后瞥见窝在沙发上无所所事事看了一上午狗血历史剧的妹妹……要不要这么心大! 俞雅压根没正眼看李名轩一眼,一概把人归拢到脑残的行列,就直接将此抛到了九霄云外。李家态度如何,对她来说根本就不是事儿——不是说她现在看李容青哪都好,就忽略了他也姓李,而是她分得很清楚,李容青是李容青,李家是李家,看李名轩这蠢样,就知道李家也不是什么聪明货色,李容青放着不管总有他的道理,真惹毛了他,看看能怎么惨。 她现在正研究一家拍卖行的资料。老学长给她透的消息,据说里头有卷帛书。 这些年俞雅读书是踏踏实实读的,当然不是指学校那些知识,而是她外家给她准备的功课。在学校没跳级没休学的根本原因,是功课太繁琐太沉重,大量的时间都折腾在里面了,也只能按部就班在学校一层层爬年级。因为她舅舅们的缘故,她打小就在大学城里转悠,舅舅们那些学生就是一路看她到大的,一律自称她学长学姐。 俞雅捏捏下巴,看这家拍卖行貌似有点黑底子。拍卖牵扯到洗钱这方面的猫腻她不管,只是有些拍品的来历莫测,瞧着有点生坑货的影子。生坑货,指的是刚从土里出来的东西,不是村民挖出宝贝私藏卖掉的,就是盗墓贼新从土里刨出来的,很多拍卖行都不忌讳玩这一手,毕竟一经拍卖过了明路以后的事就好处理了。 纸质文物出了名的难保存。博物馆里仓库里是堆得满满的,但由于保存条件有限,干放着染尘惹病害的也不少。帛书这玩意儿,年代久远极其珍贵,放在馆藏中也是好好保存的种类,在藏家手里的并不多。俞雅不知道这消息真不真,但她确实挺感兴趣的。倒不是说非要拿到手,只是指望着见识见识市面。 她大晚上还在全神贯注钻研这玩意儿,手机忽然响起的时候被吓了跳。摸出来一看,有些讶异,连蹦带跳地去开东面的窗子,往底下一望——宅子外头路灯朦胧,居高临下虽然视野开阔,但路边高大的树木不是能被抹掉的,透过隐约的树影只能看到路灯下一辆黑色的车子,以及车边隐约立着的身影。 俞雅忽然就笑了,拨电话,远远望见那头屏幕亮起的光,愉悦道:“你进不来。” 潜台词,她也出不去。一句话把现状说得明明白白。 没问你怎么来了,俞雅这种见微知著的聪明人想都不用想,能让未婚夫大晚上出现在家门口的原因还能是什么。估计是这会儿才解决完工作下班,想到几天没见她人影,心血来潮就过来看看——她就是觉得挺可爱的。而且间接说来,能叫李容青做出如此冲动的事,不也说明了她的魅力么? 这会儿都快半夜了,该睡的是早睡了,她虽然醒着,但也不想惊动了别的人。而且李容青大概也没打算着叫人知道。 于是一个仰望,一个俯视,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慢悠悠打了通电话。 夏夜的晚风并不凉,还带了点温热的燥气,遥远地方有蛙鸣与蝉嘶相和,显得此间格外静寂,连手机听筒传过来的轻细呼吸声都非常清晰。 李容青立在那,浑身躁动的血被这风吹熄了些,心还在砰砰直跳。他觉得如果那小姑娘现在站自己面前,他估计会失态……但隔着这段距离,反倒能够稍微保持些冷静的思绪。 “抱歉。”他轻轻说道。唇角却掩不住上翘的弧度。 俞雅的手按着窗台,声音中带着软软的笑意:“为自己道歉还是为别人?” “你说呢?”李容青慢慢道,“蠢货在大脑里多待一秒都是对自己的侮辱。”他只会为自己道歉。 “那没什么好说的——当然是选择原谅呀。” 那头停顿了好一会儿:“……这么晚还没睡吗?” 俞雅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笑了,她用手指一下一下点着窗台,暖风吹得脸颊都烫起来,声音略带娇嗔:“如果睡了,也等不到你了呀。” 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彼此微笑。 对于沉浸在恋爱中的年轻男女来说,做再多无理的事都是有理可循的。 过了好久,才听到线路对面轻轻的声音:“你觉不觉得……这真是很没道理的事。” 习惯于按部就班理性思维的人,在陡然触碰到热烈到能冲昏人头脑的东西时,会有那么瞬间的不知所措也是能想象的吧。你很清楚地知道,你没有错,她也没有错,爱情本身更没有错,但当一切结合在一起时,就产生了一种叫人头晕目眩被支配被主导的力量。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叫人有些害怕。” 这种力量会叫人害怕。 李容青倚着车门,仰头看着那扇唯一亮着灯的窗,以及宅子上方静谧的月与穹宇,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当你真心喜爱一个姑娘的时候你能感受到她对你的喜爱,还有比这更叫人欢喜的事吗?可是欢喜到极致,又生出一种莫名的惧意。 不是恐惧这感情不由你控制,而是慌张着外界的一切,那可能会打破你梦境的一切。 俞雅这下却连瞳底都是笑了:“哎呀,这倒是件糟糕事。”大概就是应了佛家那句偈子“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的说法吧。越是喜爱着什么的时候越是害怕失去。她很难说明白自己到底有没有这样的情绪,因为她拥有过的实在是太多了,她能感受到自己跳动着的鲜活的心脏,也能坦然面对那些在消逝的世界中被尘封的记忆,而每一次,遇着这样可爱的人时,依然会动心,依然想放纵。 “所以呢?”李容青轻笑。她轻松的语气很容易感染别人。 “只能努力把害怕的事物都铲除,叫自己不再害怕呀。” 李容青偏着头,一手扶着手机,另一只手虚掩自己嘴唇。只觉得每一个字都熨帖入心,每一声笑都直触魂灵,彼此间奇妙的默契叫他头晕目眩,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被爱冲晕了头脑吧。 你如何能想到,有一天会出现这样一个小姑娘,轻而易举就能挑动你所有的爱火?你看她,那年轻又灿烂的活力灼烧着你的理智,一颦一笑都勾动着你的思绪,你不看她,那璀璨的灵魂光火依然在你的眼底点燃,闭眼都无法脱出那闪耀的光环。 美丽的容颜并不能吸引你所有的注意,有趣又独具一格魅力的灵魂才是叫你心甘情愿沉沦的罪魁祸首。然后满心满眼都是庆幸,多么幸运,正好遇上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