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正元回到雁北乡时,怀里揣着一个六角铁罐子。星朗还没来得及问那是什么,陆正元就将铁罐子打开,取出了一颗深褐色的药丸。
他喂苏姚服下,又用不知是什么术法在苏姚的头部略施一二,才转向星朗,缓缓开口道:“她年龄不小了,身上还有些顽固的旧疾……鱼裳呢?”
“鱼裳……”星朗反应了一会儿,“哦,您是说那不见生人的姑娘?”
“对,她人呢?”
星朗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出入雁北乡这么多次,连她的背影都没能见着。”
陆正元“嗯”了一声。
星朗问:“需要带姥姥去看大夫吗?”
陆正元:“不用,去留之事,非药能医治。”
去留之事……
星朗在心中默默重复着,琢磨出了话里的意思,忐忑地问道:“姥姥她该不会……她还有多少时……”
陆正元微微摇头,“难说。”
星朗问:“那您喂她吃的是……”
陆正元神色近乎颓然,说道:“续命的药,但续不了多久。”
星朗呆愣失措。
苏姚对于她来说,无非是一个寻常异族的老太太,两人相识不过数日,没有什么更深的交情。但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星朗竟觉察到了伤痛。
姥姥撑不了多久了吗?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陆正元露出极度哀痛的表情,他试探性地问道:“姥姥她,是您的什么人?”
陆正元沉默良久,终于悲凉地笑了笑,说道:“旧良缘,今陌路。”
星朗闻言怔住,不敢多问,也不敢细想。
陆正元转移话题道:“对了,你不是要跟我打听事儿嘛,推迟些时辰吧,今夜亥时三刻,我在汀州岛布条街的茶馆等你。”
“茶馆?”
“嗯。”
陆正元拍了拍苏姚的手,像是抚慰,又像是无情的诀别,随后转身离开了雁北乡。
*
流光岛城中段有三条横跨静香水道的东西向街市,三条街市自北向南分别叫茧生街,茧缚街,茧鸣街。
街道自西向东又被划分为三段,西侧段和东侧段相对窄小,而中段最为宽敞,经途可达六轨。
茧缚街的中段又被流光岛的魔人私下里叫做布条街,因为这段街市的临街商铺都没有牌匾,而是采用悬挂的布条配以刺绣图文,远远望去,五色斑斓的布条高低错落、随风招展,布满了整段街,别有一番独特风情。
只是这些布条上的图文并非常规的文字,而是由商铺主自编自绘,其含义或许与商铺有关,又或许只是商铺主的废话连篇、胡言乱语,总之,很少有人明白那些悬挂的布条上的图文究竟在表达什么。
对于常年居住于流光岛的魔人来说,各家店铺究竟是作何买卖的自然是一清二楚。但对于星朗这个人间客来说,密密麻麻的彩布条简直让他昏了头,他挨家挨户地找了大半条街才终于找到了一条绣绘着茶杯的正经布条,看起来像是一家茶馆。
亥时三刻,茶馆依然茶客如荼。
星朗掀帘子跨进门槛时,并没有闻到预想中的浅淡茶香,他闻到的是一种浓郁的异香,这香气从馆子里的一张张小方桌上的烧壶嘴儿里散发出来,混着热气向屋顶上蒸腾,乍一看还以为误闯了炼丹室。
不过当他又注意到屋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谈喝茶的魔人后,才意识到这确实是家茶馆。
茶馆门口的柜台后坐着一名眉眼清冷的女子,她原本呆呆地注视着馆子里闲谈唠嗑的魔人,手中的细瓷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一杯滚烫的热茶。待星朗掀帘而入后,她的目光转向了星朗并在他身上停留了几臾,随后脸上稍稍有了些变化。
星朗察觉到女子充满敌意的打量,正要朝女子挤出个和善的微笑,恰巧陆正元从里面楼梯上走下来,看到了门口的星朗,朝他招手吆喝道:“这儿呢小伙子,快过来。”
星朗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扭头就朝陆正元那边跑过去,目不斜视地跟着他绕上了楼梯,进了一间独立的隔间。
“那掌柜的姑娘该不会认出我不是魔人了吧?”星朗关上隔间的门之前又看了一眼楼下,发现柜台后的那名女子依旧坐在原位搅拌茶水,并没有什么反应。
“你放心,魔域哪族人都有,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陆正元提起桌上的茶壶给星朗倒了一杯茶,又从破烂口袋里掏出一枚掌心大小的圆饼状金属盒,郑重地交给了星朗,说道:“拿着,大爷答应你的,一定说到做到。”
星朗摇了摇金属盒,听见里面传来沙沙声,又凑近闻了闻,发现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这就是丁香烟萝啊?我还以为会有什么奇香呢!”
陆正元双目放光道:“怎么没有!这要点着了才有味儿,你要不试试?”他说着又从兜里掏出一个旧烟斗递给了星朗。
星朗瞥了一眼被咬的坑坑洼洼的烟嘴儿,没接,只问道:“这一小盒要多少魔币?”
陆正元搓了搓手,伸出了一只消瘦粗糙的手,悄声道:“五万。”
“靠!这么贵?!”星朗原本玩弄盒子的手立马停了下来。
他想起苏姚曾跟他讲过,流光岛糕点铺子的一个甜点心要一个魔币,这样对比起来,他果断地把金属盒还给了陆正元,说道:“大爷,您自个儿留着吧,我不需要,我就跟您打听个事就好。”
陆正元不乐意道:“说什么混话!拿着!这是大爷专程答谢你的厚礼,打听事你随便问就好!”
星朗执意又把金属盒塞进了陆正元的口袋,一本正经道:“大爷,这玩意儿我不要,我可不想像您这样抽得上了瘾结果被苏姥姥扫地出门又沦落街头。”
“嘿,怎么跟大爷说话呢!”陆正元听得直跺脚,“谁说我上瘾?谁说我被阿姚扫地出门!阿姚她是那么善良温柔的一个人,我,我……”
陆正元还没说几句就抽起了鼻子,一双昏黄的老眼立马湿红了一片。
星朗震惊地看着陆正元抹眼泪,这老家伙白日里得知苏姚身体的状态后表现的还挺克制,怎么才半天不见就绷不住眼泪了?
不过星朗也明白自己方才说了不该说的话,于是赶忙拍着陆正元的肩膀道歉:“大爷大爷,我错了,我说错话了,我刚才胡说八道呢,您别哭啊!姥姥她……”
陆正元借机又把丁香烟萝递向星朗,说道:“你拿着,拿着我就原谅你小子口无遮拦。”
星朗无可奈何地接过金属盒,说道:“成,我拿着行了吧。”
陆正元用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把眼泪,拉星朗入座,把方才倒好的茶推给他,说道:“我走之后,她可曾醒来?”
“醒了,这会儿鱼裳照看着,我交代那姑娘要寸步不离姥姥身侧,不过姥姥瞧着倒是没什么大碍,又亲自下厨要给唐九做饭,拦都拦不住。”星朗撇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