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青冥道,“今日能醒。”
“哦,怪不得你今天跑来我这儿了,是害怕面对他?”夏无怜揶揄道。
青冥无可反驳,“嗯”了一声,又问:“我跟他结契可以帮他压制九成心魔,这件事您恐怕也听武炎神君说了,可即便如此,您还是会要求他跟我解除契约,是吗?”
“必须解除。”夏无怜斩钉截铁道,“他的魔体日后是必须剔除干净的,无所谓压制不压制。”
“倘若日后他成为魔君呢?”青冥说完,屏住了呼吸。
不过夏无怜并没有因他这句话而大发雷霆,这位女君只是轻声笑了笑,像是笑他的天方夜谭、痴人说梦,随后指着茶室的竹门,说了句“滚”。
青冥点到为止,不敢再继续作死,他乖乖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但没急着滚。他手上略一施法,只见一个金铃铛出现在了他的手心,他把铃铛放在了桌上。
这是他之前无意中在夏昀玥的乾坤锦囊里发现的,这铃铛原本装在一个圆木盒里。
当时青冥只是想将丁香烟萝藏起来,不想让夏昀玥碰这毒物,于是把圆木盒里的铃铛偷偷拿走,又换成了丁香烟萝,并用术法掩盖气息。
他当时以为这铃铛只是夏昀玥的随身配饰,就暂时收藏了起来。如今经历了夙世苦海,他才终于明白,此乃前世项圈上的铃铛。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丹罽转世重生成夏昀玥之后,身上还带着这个铃铛,现如今这个铃铛也不知道还有什么作用。
青冥问夏无怜道:“仙君可知此物?”
夏无怜听到金属物件跟桌面碰撞的声响,不得不又把眼睛上的纱缎解下,看向桌面,只见是夏昀玥的铃铛。
她面露疑惑地问:“夏昀玥的铃铛怎么在你这里?”
青冥没回答,只问道:“敢问仙君,这铃铛从何而来?”
夏无怜犹豫了片刻,说道:“这是夏昀玥娘胎里带的,一出生就握在手心里……你是不是认得此物?莫非是前世遗物?”
青冥深吸了一口气,说不出话来。
……
后山的竹屋并非建在竹林里,而是掩映在一片普贤象樱的花海里,今年的樱花花期有些拖沓,粉白重瓣从二月末就开始吐蕊,又嬉皮笑脸了两个月,此刻依旧在枝头搔首弄姿,不情愿归尘入泥。
昨夜下了一场雨,竹屋外清凉舒爽,而竹屋内,晨光如潮汐濯岸,艾香若木舟搁浅,温馨奕奕,淑景融融。
夏昀玥睁开眼睛时,眼眶是湿润的,他拿被子蹭掉了眼角的泪后,恰好看到敞开的窗外,被繁密的樱花压得朝他垂首行礼的一撇独枝,他静静地盯着枝头的一簇樱花看了一会儿,辨别着自己身处何地,此刻何辰,他是谁,他在做什么……
他记得自己方才是在魔域……怎么转眼间就换了场景?莫非方才他在做梦?还是说,他此刻在做梦?
他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脸,迟钝地感受到痛感,这才清醒过来——方才是在做梦。
他再次去回忆梦境,随之而来的是心慌盗汗,泪眼模糊,以及徐徐冉冉袭遍全身的寒意和战栗。
梦中,魔域东境四岛六城残垣坍圮,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茫茫溪泉之上飘满了残肢断臂,紫黑的瘴气笼罩在与灵域接壤的重岩丘陵的上空。
一批批魔兵从北、西、南三面蜂拥而来,又消散而去,始终未能将东境暮峰岛上空的灵流结界破解击溃。而灵流结界金红刺目,如霞光万道,将昏暗的暮峰岛照亮得如同参鼎炼炉。
他自己身处在结界之中,揉捏着手里已经破损得辨认不出形状的镇魔锥,暗中对着镇魔锥传声道:
“唐珞熺,你说句话……你说句话……你承诺我的是要反悔吗……”
“……我们才刚结契,你就要丢下我吗……”
他泣不成声……
“你快变成人,我要见你,唐珞熺……你不许死……我不允许你死……”
他一句接着一句呼唤,但手中的镇魔锥只是绝情地散发出冰寒的温度,静默无声。
在丹罽前方,顾可娴银发金冠、秀眉明目,美若世外尘寰。这位权倾灵众的九裳仙君虽身负重伤,血染华袍,但依旧挺拔站立如苍幽松柏,她手中的灵流旋旋成涡、烈如艳阳、蓄势待发。
不过她一直迟疑着没有动手,而是怒目圆睁地望着地面上重伤倒地站不起来的丹罽。
她不能理解,为何丹罽要跑过来阻拦她?他为何还要护着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