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日渐变冷,上午,季雨寒正料理府内主子丫头小厮的冬衣事项。 以往古管家裁制衣衫简单省事,布庄之人也乐得轻松。 季雨寒早就想吐槽,从前的衣服款式和配色实在丑死了。 往年均是十月中旬才开始裁制冬衣,今年不过九月下旬,布庄的张大娘便接到啸风山庄通知前来商讨冬衣一事。 昨日一早,张大娘来到庄里,见负责冬衣的总管换作了一个年轻小姑娘,便存了轻慢之意。 谷雨将庄中人员名册递了上来,较去年多了十余人,季雨寒大致测算了下成本,便说了来意。 “我们绣坊品质与手艺都是上乘,又与贵庄合作了三年,诸事都好说。待明日来量了尺寸,回去加紧赶工便是了。”张大娘见季雨寒说话脆生生的,忍不住炫耀了下自己的绣坊。 “不急。”季雨寒喝了口茶,才又看着眼前眉色略挑之人,轻笑了声:“今年式样有变,还请张大娘明日带几套时新的样式,待我挑选一下再做决断。” “时新样式?季姑娘,不过是些下人穿的衣服,折腾这些干啥?”张大娘第一次听说给下人裁制衣衫还这么多讲究的。 “若是连下人衣衫都做不好,又如何做主子的衣衫。下月庄里几位主子也要裁制衣衫,我正犹豫着要找哪家绣坊呢?” 这年轻管事似乎不太好忽悠,张大娘无奈,今日才拿了数套简单大方的款式供季雨寒挑选。 季雨寒勉强挑选了两套,又对个别细节做了些微微调整。 张大娘有些不情愿了:“季姑娘选的这两款本就有些繁琐,还改了这些许,价格可要高一些。” 季雨寒早在古叔处问清楚了张大娘的来历,倒也不是庄里谁家亲戚,只是上几年一位老板推荐而来。 季雨寒回看了谷雨一眼,对方会意的拿过来一个本子。 她随意翻了翻,便漫不经心的说道:“去年气候合宜,棉麻收成不错,据我所知,咸阳各布庄今年收购棉麻的成本都低了两成,张大娘却还要涨价,是何道理呀?” 张大娘暗想,这小姑娘知道的还挺多,不能小觑。 正说着,立夏进了来,俯身在季雨寒耳边低声说道:“姑娘,你约了李氏布庄的掌柜,现下人已到了,正在厅中等着呢。” 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张大娘听清楚。 什么?竟然还与李氏布庄的掌柜约了见面,那还了得,每年啸风山庄裁制四次衣服,是个大单,怎能让别家抢走。 张大娘见季雨寒似乎有起身出去的意思,忙说道:“姑娘哪的话,实在是那两个款式更费时费力。” “今年我特意早了半个月,便是这个道理。”季雨寒早想到了这个问题,同时为预防需要重新寻找布庄的情况,留足了时间。 “既如此,我们布庄便接了姑娘这单生意了,只是庄里各位主子的衣衫还请姑娘多多照顾。”啸风山庄给的价格一向优渥,如今只是多了几道工序而已。 “那是自然,下人的衣服做好了,庄里各位主子的衣裳都好说。”季雨寒发现,作为甲方谈生意,实在是□□逸,怪不得风靖寒平日都是一副拽兮兮的样子。 她今日本没有约什么李氏布庄的掌柜,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一月后,庄里下人的衣服送了来,每人四套,有外衫,有褥子,有衬裙,款式精巧,颜色鲜活。 白露与秋分试穿着外衫,在水缸前转了转圈,臭美道:“这衣服真好看,瞧,尤其这段流苏,特别别致,咦,这段缎带还可以拆卸下来。” 风靖寒总觉得今日寒清苑入眼的丫头各个靓丽鲜艳,用餐时便顺口问了句,雪珊道此次下发的冬衣款式新颖,各丫环们都挺喜欢。 风靖寒打量了下雪珊,今日她穿着一套白底蓝花的外衫,腰间一串腰带是荷叶边的波浪纹,不同于往日沉默严肃的风格,今日更加活泼些。 昨日上月的账簿送来,风靖寒记得似乎有为下人裁制衣衫之事,费用与往年并无出入。如今看来,似乎花样多了许多。 从前庄里丫环的衣衫多是青白灰三色,颇为单调,他也已经习惯。 而季雨寒管事的这个月,庄里许多细节都变了。诸如庄中花园的树木都精心修剪,那日竣扬还拉着他去看花园里一颗修剪成金猴形状的树丛,有趣生动。 如今见到这一片光景,让人生出一种欣欣向荣的感觉。 如此也不错,他笑。 当然,以上都是后话。 时间线转回季雨寒与张大娘谈妥的第二日。 靖雪作为庄中唯一一个女主子,她的衣衫裁制精细的多,安排完事项后,季雨寒便闲逛去了靖雪的雪韵苑。 她走进院子,见靖雪立于门旁,往门外望着什么,见是她进院来,竟有些失望。 季雨寒走进院子,明显感觉到靖雪有些心不在焉。非姑娘静坐该有的样子,反倒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坐立难安。 她拿起绣品,没绣两针便烦躁的放下,站起来在房间里踱两圈,又无聊的坐下。 拍卖会前夕,杨大哥回来了,却连山庄大门都未入便离开了。风靖雪只以为他不想见自己,拍卖会后,大哥开始为她议亲,她本已有些心灰意冷。 “靖雪,你今日不舒服吗?”季雨寒有些担心的看着她。 风靖雪摇摇头,她站起身来,透过窗户看着窗外:“杨大哥……今日要来庄里。” “杨大哥?”季雨寒口里念道。 哦,那个温文尔雅的杨公子,见她第一眼便认出了她是女扮男装,听说是个名医。 季雨寒恍然记起,有次她正给竣扬讲故事偶然提到了这位杨公子,靖雪当时的神情,仿若是情根深种。 看如今靖雪的神情,只怕她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好像风靖寒昨日也提过今天有贵客到,她还特意吩咐厨房备好了菜,也命人将正厅收拾了下。 算算时辰,此刻也应该到了。 “靖雪,我们去看看吧!说不定已经到了。” “我……。”这样真的好吗? “中午你本就在正厅用餐,怕什么,走吧。”季雨寒拉着靖雪,快速到了大门口,恰见大门打开来,她忙拉着靖雪躲到一处假山后面。 进来了几个人,风家三兄弟,还有另外一名公子。身穿白色长衫,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皮肤很白。确实是那日山庄门口见到的杨公子。 文质彬彬,怪不得靖雪会芳心暗许。 季雨寒今日身着鹅黄色外衫,躲在假山后露出了裙带的一角,十分显眼。 风靖寒与杨子炎并排走着,目光淡淡的扫了一眼她二人所在的方向。 “靖雪,你说的可是那位杨公子?”她拉拉身后的靖雪。 半天,没有反应。 季雨寒回头,见靖雪正痴痴的望着那位公子,根本没听到她的话。 不是吧,这么痴情。 今日有外客在此,季雨寒自然不能莽撞的跑出去。于是她扯扯依依不舍的靖雪,再不走风靖寒的眼神就可以杀人了。 “杨大哥此番外出,数年未归,都去了何处?”午间用餐时,风家四兄妹与杨子炎围坐一桌时,风靖宇问道。 风靖宇自幼喜好自由恣意,若不是家族变故,怕早已闲云野鹤,何至于如今日般陷于商场之中。 靖雪低着头,默默的吃着菜,杨大哥正坐于她右侧对面,若有若无的眼神扫过她,让她有些坐立难安。 三年前,她十四岁,怀着对他满心的爱慕,将贴身玉佩赠与了他:“炎哥哥,我要嫁给你。” 可没多久,他便不辞而别,那块玉也放回了她枕下。 哎…… 杨子炎目光不动痕迹的掠过斜对面的靖雪,微微黯然了半瞬,才抬眼笑道:“自离咸阳,南下江南,多在苏杭两地。” “杨大哥,早听说江南风景宜人,美人温婉,可是真的?”靖恒兴致勃勃的问道。 杨子炎轻轻摇头,颇为无奈的说:“此去江南,多是治病救人,同时研读江南济世医理,尚未得空细品。” 靖雪心内沮丧,杨大哥毕生追求,便是济世救人。她亦向往这种生活,而非居于内宅,庸碌一生。 风靖寒见二人频频对望,便问出来:“数月前杨伯母言语之中似有为你说亲之意,不知可有结果?” 闻言,靖雪快速抬起头来,焦急的望向杨子炎。 杨子炎低头笑道:“我医业未成,不敢言婚姻之事;又常年行医治病,流浪颠簸,岂能耽误女子终身?” 风靖寒看向二人,目光暗沉:“月前我已请杨伯母为靖雪议亲,不求显贵,但愿她安逸度日,无忧无虑即可。” 此事杨子炎已听杨母说过,虽有不甘,却也明白,这是对她最好的方式。 他顿了顿,才又开口道:“靖雪快年满十八……是该议亲了。”虽是面色含笑,声色却有些低落。 靖雪咬着唇,强忍着泪意,看上去眼眶微红,惹人怜惜。 “不知杨大哥接下来有何打算?”靖宇问道,三年前杨子炎与靖雪之事他也清楚,此刻尽靖雪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便转了话题。 “几年前便得师命前往兴庆府(今宁夏银川,西夏都城),怕是……不会再回来。”杨子炎顿了顿,终是说出了那句话。 靖雪猛地惊诧,不会再回来? “兴庆府苦寒,民生凋贫,杨大哥何以要去那处?”靖宇也有些诧异。 “家师早年师从于兴庆府杜老门下,此去兴庆府,皆是完成师祖遗愿。”杨子炎淡淡一句带过。真实原因他亦知道,只是不能言说。 这是杨家欠下的债,理应由他偿还。 下午,靖雪的丫环秋儿焦急的跑进梅沁苑,:“季姑娘,快去看看小姐吧,她……!” 季雨寒估摸着与那杨公子有关,便不再耽搁,往雪韵苑赶去。 推开房门,满地的药材,药罐,还有几本医书,靖雪蹲在最里面的角落里,低着头正手执着一把药杵,在一个捣药罐里慢慢的舂着。 见季雨寒进来,她并未抬起头来,也未停下手中的活。 季雨寒走过去,扶起她肩:“靖雪,你怎么了?” 靖雪手里麻木的捣着药,一滴眼泪,从她眼边滑下,慢慢滴落进药罐。 “杨大哥,就要走了……去兴庆府……也许不会再回来了!” 杨子炎,果真与他有关? “自五岁起,我就生活在杨家,十四岁时,才被接回山庄。” 季雨寒叹,青梅竹马。 “从小我就爱在一旁看他磨药,为子馨配制的丸药工序复杂,过程繁琐。他却不知我早已学会了配制方法,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够帮他的忙。”靖雪说的断断续续,格外伤心。 “他想学医,杨伯父并不同意,可我支持他。大家不与他说话,我就陪他说话;子馨惧怕药味不愿进他的房间,我却喜欢;他夜里出诊,我就在房里等他回来。我想学习医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在他身边,与他一起治病救人。” 季雨寒叹,用心良苦。 “他曾答应过,待我成年便来提亲。可却无故反悔。我送他的玉他还给了我,不辞而别,一走便是三年!” 杨子炎既已答应,为何又反悔?莫非是移情别恋? “你可知为何?”季雨寒忍不住问道。 靖雪摇头,低下头又掉下一串泪珠。 季雨寒叹,莫非是单相思? “靖雪,你是真的很喜欢杨公子?”季雨寒有些不确定,会不会只是当作一同成长的大哥而已。 靖雪坚定的点头:“我惧怕蜈蚣,可他说蜈蚣可作药用,从那以后,我便每日蹲在墙角捉蜈蚣!” 季雨寒叹,爱情果真伟大。 她自己怕蛇,定不会因为心上人喜爱蛇而去捉蛇。她觉得自己应该会直接敲开对方脑袋告诉他:喜欢蛇是一种变态的嗜好。 “这三年里,我时常在想,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我不知道未来会是怎么样?我怕大哥会为我订亲,怕我等不到他回来。可他一走便杳无音讯,我找不到他!” 确实,宋朝的女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得到女儿家自己选择。 “终于等到他回来,却是来告别的。他要去兴庆府,可能不再回来!”说到这里,靖雪已是泣不成声。 季雨寒心疼的抱住她,轻轻安慰道。 靖雪自然不能像现代的女子一般去争取幸福,只能等着男方来提亲。偏偏,杨子炎又反悔了,还一走了之,哎。 可杨子炎为何会反悔?难道他不喜欢靖雪?古时的女子,丈夫是天,若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天都塌了! 可若杨子炎也如靖雪一般,喜欢她,那么他定是有何难言之隐的。。 所以当务之急,便是弄清楚杨子炎是否喜欢靖雪,有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