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太女一行,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如约而至。 尽管太女回到齐国已有六年,陈国皇城中还是流传着关于她的种种传说。 是以,平日路旁热热闹闹的小摊,走街贩巷的商旅全都消失不见,大大小小的商铺酒楼,茶馆书肆全都门窗紧闭,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殷善玉抹了抹眼睛,对眼前这好似狂风将要过境一般的壮观景象叹为观止。 此刻的萧凉欢是陈国无上尊贵的长皇子殿下,柔安帝卿,他身着一身由繁花丝锦织就的芙蓉色宫装,绣着暗金凌云花纹,缀着流光溢彩的宝石,明艳如流霞般夺目,头上戴着金玉制成的发冠,长发在身后披散如墨缎,衬得那张白玉无瑕的脸更是俊美无俦,那双桃花形状的墨色深瞳此时也显得格外深沉,抿唇不笑之时,神情清冽而陌生,站在皇城门口,群臣之首,周身散发着一种不可攀附的高贵气度。 殷善玉与众礼官站在他身后仅半步之处,却好似觉得咫尺天涯,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知怎的竟生出些许惶恐。如果她们第一次见面便是在此情此景下,就算借她十个胆子也是不敢对他生出半点觊觎之心的吧,更遑论结为夫妻了…… 她忽然回想起那日在后院荷塘边,他对她说赐婚是他的意思,她自是不会厚颜到揣度他是对她一见钟情才会这么做,可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竟然主动去求得这桩婚事呢? 善玉苦思冥想了一番,还是毫无头绪,萧凉欢转过头就见她不知想到什么,满脸着恼的样子,不由得出声道,“善玉。” “嗯?” “你伸出手来。” 啊?现在?善玉不解地看着他,有什么东西一会儿回家再给她也不迟啊。可是当着群臣的面,他一直这么定定地看着她,实在让人觉得有点怪不好意思的,只好犹豫着把手伸出去。 萧凉欢极微地勾起了唇角,眼底忽如冰雪消融,变得柔和的不可思议,她整个人都愣住了,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么抬起袖子牢牢地牵住了她的手,拉扯着她朝他身边靠近。 眼看着齐国太女的车舆已经越来越近了,可陈国一众大小官员们的注意力都渐渐地被长皇子殿下与此次随行的史官殷大人吸引住了,就在群臣的惊疑目光中,萧凉欢依旧一副镇定自若气定神闲的样子,而站在他身侧的殷善玉心底忽然也就平静了下来,视线投向远处的随行队伍。 夏侯渊高坐在车舆之上,远远地瞧见这一幕,挑了挑眉,一双勾魂夺魄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兴味。待队伍靠的近了,她吩咐停步,径自下了车舆,领着齐国的随行大臣们朝皇城门口走去。 殷善玉从远处只瞧见为首那人身形颀长,端的是龙章凤姿,俊逸风流,走近一瞧,那张五官分明的脸庞,剑眉凌厉,眸色淡淡,带着仿佛可以穿透一切的冷然,偏偏眼角又微微上扬,多了几分勾魂摄魄的轻佻意味,鼻梁挺直,薄唇紧抿,举手投足皆女儿气十足。 没想到曾经和凉欢有过婚约的齐国太女是这么出色的人物啊……真是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夏侯渊的目光在萧凉欢身上停留了片刻,就落到了一旁的善玉身上,她浑身一僵,微微挺起脊背站直了些,目不斜视地任她打量。 片刻之后—— “萧凉欢,你的眼光还真挺特别的。” 这是嘲讽吧?齐国太女果然是很直接啊…… “听到消息我一开始都不信,不亲眼来看看,真是寝食也难安。” 善玉:…… 太女你真是操碎了心啊! 对此,萧凉欢只神色淡淡地回道,“近来齐国可是太过平顺了,竟让你闲到这种程度?” 善玉一噎,真是一场别开生面的久别重逢呢…… 夏侯渊倒是没有动气,反倒冲着身后一位面容肃穆的高大臣子道,“你瞧,殿下成了亲还是那个殿下呢!”这种放心了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 话音一转,夏侯渊似是想起了些什么,又问道,“萧小六呢?今日怎么不见她?” 善玉无语望天,那可是她们陈国的女皇陛下啊,对一个从小尊师重道的良好少女来说,这种对话真是一种对心灵的折磨。 “六妹已在宫里为你摆了洗尘宴,我带你先去驿站休整一下,晚点进宫去赴宴。” 夏侯渊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朝身后吩咐道,“你们都跟着去驿站吧。” “太女,那你呢?”夏侯渊身边另一位臣子问道。 “我自然与长皇子殿下在一处啦,这都要问。”说着,勾了一抹浅笑看向善玉,“如此就要叨饶殷大人府上了。” 善玉:…… 她可以拒绝吗? 因着女皇陛下对这次接迎安排唯一的要求是,万事随她意,务必顺她心。 善玉举步维艰地领着夏侯渊回府了,甫一进门,她倒像是走到自家后花园一样脚步轻快,萧凉欢不紧不慢地走在她身后,善玉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旁,终于明白了他所说的时刻在他身边,他才比较放心原来不是什么玩笑话。 眼见着夏侯渊把园子逛得差不多了,善玉犹豫着开口,“太女殿下远道而来,十分辛苦,是否要先去休憩下?” 夏侯渊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我坐着车舆而来,不辛苦的。”话音刚落,忽地直直朝幽静处一个小屋子望去,“那是什么地方?” 善玉沉默了片刻,“臣的书房。” 太女殿下兴致勃勃地加快了步子。 ……这种时候一般为了不冒犯主人的隐私不是都应该转头离去的吗? 夏侯渊走到门口,停下步子,微微侧身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善玉没办法,只好上前推开书房的门,这里从前是后花园堆放杂物的小屋,她下山从书院回府之后,父君便命人整扫了一番,腾出来给她做书房,实在是家里的三间书房已经都被占了,无奈只好将就着用了,不过她倒是觉得此处幽深僻静,少有人扰,自成一片天地,却是非常合心意。 屋子里十分敞亮,因为她常常窝在此处,书桌上宣纸笔架都还散乱地搁着,陈旧的书架上常年翻阅的书籍堆得快要满出来,窗台旁的小几上还摆了一幅还没下完的棋,一小碟吃了一半的栗蓉糕,一壶冷得透透的茶…… 夏侯渊的目光逡巡了一遍,善玉上前一步硬着头皮道,“不知太女殿下要来,书房还没来得及收拾,实在不便待客,不如请太女殿下移步正厅吧,已经沏好了茶水,母亲与家姐也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不妨事,我看这处地方觉得十分合眼缘,就在这儿与殷大人一起喝喝茶,下下棋也不失为一个消磨时光的好法子呀。” 殷善玉:…… “咦,这几卷书好似是出尘大师的绝笔吧,没想到今日一行竟有如此大的收获呢。” 等等,你怎么就直接拿走了! “这么一看,这几卷书好像也是大有来头呢……我想想,呀!这不咱们齐国诗赋大家元柄的精刻版诗文集吗,带回去送给母皇她定会很高兴的。” 殷善玉胆颤心惊地看着她左顾右盼的,对着她珍藏的宝贝好一番搜刮,顿时觉的十分肉痛,“太女殿下,这恐怕不妥啊……” 夏侯渊闻言转过头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这一眼直把她看得好似心灵深处又开始微微颤抖了,她却忽地又笑了起来,一副非常开心的样子,大掌还拍了拍她的肩头,“你怕我一个人拿不了这么多是吗?那就只好麻烦殷大人差个人替我送到驿站吧,交给高大人就行了。” 等等,她不是这个意思! 碰上这个强盗逻辑的齐国太女,殷善玉好似秀才碰到兵,简直都要急红了眼,“殿下!” “咦!”夏侯渊突然惊叫了声,指着墙上一幅笔墨道,“这可是书法大家玉暹先生的作品?”凑近一看,啧啧称奇道,“果真如此,凉欢你瞧瞧这上面还留着大家的宝印呢!世间所传当世书法二大家,南玉暹北铭宜,其中又以玉暹先生书法更胜一筹,只是先生太过隐逸,流传在外的墨宝更是少之有少,今日百闻不如一见,实在是幸甚至哉。啧啧,殷大人,你这小小一间书屋,可是卧虎藏龙啊,瞧着不起眼,里头全是当世难寻的名品。” ……过奖了。 萧凉欢见她玩闹得差不多了,淡淡开口道,“夏侯渊,你几时喜欢上收藏书籍字画了?” 夏侯渊恋恋不舍地收回那道凝在玉暹墨宝上的目光,一脸诧异道,“我没说对字画有收藏的兴趣啊?” 善玉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亮,里面闪过一丝希冀,就见夏侯渊突然对着她勾唇一笑,面带羞涩道,“我就是单纯地喜欢夺人所好罢了。” 靠!你这种理所应当坦荡荡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 “罢了,今日看在凉欢的份上,我就破例给你一次机会,你与我对弈三局,我们用输赢来公平决定如何?即便你输了,我也就只挑方才那三件宝物好了。”夏侯渊摆出一副自以为十分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样子说道。 善玉沉默了片刻,怀疑地看着她,“你是说我若输一局,你就挑一样?” 夏侯渊当即目露惊讶地摇摇头,“我是说你若输一局,我就全带走。” 靠!公平不是这么定义的! 可转念一想,若是她三局都赢了,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对吧?希望总还是要有的…… 就听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可我想若是本殿下连输三局,你心里也定然过意不去,就只将玉暹大家的墨宝赠与我意思意思就好了。” 靠!谁会对你过意不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