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瑾勉强着伸手，去解链子，可手指在发抖，一时怎么都解不下。急切之下，她目光自然而然地望向衡俨，似是无奈求救，又似是疑惧不解。　　衡俨的脸色微微一变，却轻轻点了点头。　　他瞧得见她莫名的畏惧，也立刻晓得了她心中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　　可为何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他却会明白？　　就听得衡俨扬声道：“青鸟，这链子是你爹娘给你的么？”　　他的话瞬间点醒了云瑾。她渐渐镇定了下来，终于取下链子，递到皇帝面前，低声道：“这链子，是青鸟从前在广湖，墨剑门的小师叔给的。”　　“哦……”皇帝盯着她手中的链子，瞧了许久，才缓缓道，“收起来吧。”皇帝的目光越过了她，望到殿中的众人身上，有些不悦：“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里？”　　他问得是皇后。　　他的口气，和诩俨、兰贵妃一样，就好像他们的眼里从来就没有过皇后。　　皇后抿了抿嘴，一声不吭，嘴角却一下一下地牵动。肃王妃笑着道：“父皇，母后同兰贵妃多时不见，是想念妹妹了呢……”　　“是么？见过了便回去，杵在这里做什么？”皇帝指着明南和诩俨，“刚好衡俨回来了，我也有几件事情要同你们三个商议，都跟我过来。”说完，再多一句话都没有，径自转身出了殿去。　　云瑾慢慢的，退开到一旁，都已走过衡俨面前，突又回过头来望着他。　　她心里有许多话要问，却无法说出来。　　衡俨朝着皇后微微颔首。他垂头那一瞬，云瑾只听得耳边飘来轻轻的五个字：“惊鸿照影台。”云瑾一怔之间，他已经转过身，跟在皇帝身后而去了。　　云瑾急忙收回了目光，一扭头，却看见肃王妃，远远地立在那里，正静静的望着自己。　　“青鸟……”诩俨笑眯眯地唤着她，走过来拉着她的手，连个礼也不行，二话不说便拉她出了殿门。　　“你做什么？”云瑾跟着他，小声地道，“可别又得罪了皇后。”　　“别理她们，”诩俨哼声道，“自己两人斗气不说，还要扯上你，也不晓得样子讨人嫌。”恰好明南和婉慧也静静地从殿内退了出来，四人面对面，明南苦笑着摇了摇头。　　婉慧靠近了云瑾，悄悄地道：“真是一刻也不消停……”　　诩俨笑了笑，扬声道：“二嫂，青鸟先交给你，你带她在宫里逛一逛。等我们议完事，自己会去寻你们……”　　“哎……我也是破天荒第一次进宫来，我哪晓得……”婉慧着急道。可诩俨和明南已经快步走远了。婉慧同云瑾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婉慧笑道：“不管了，便当成外面的街市，逛逛去……”　　她拖着云瑾走出兰芳殿。两人一路走了好久，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一直到了一座九曲桥上，见着附近没有了人影，婉慧才松了口气，摇头道：“明南说要去谒见皇后和贵妃，还说诩俨会带你进宫。我也是图新鲜，想着同你好久不见……没想到一进宫就遇上皇后来施下马威，想想虽然当了个什么恭王妃，可要天天会这样的场子，那我宁可不要当了。”她现在说话的语气，轻松得像一只云雀一样，轻松得都要飞起来了。　　“婉姐姐，”云瑾听得直发笑，“你说我那里清静，可你也没来？”　　“不是我不想去……”婉慧拉着云瑾坐在桥边，踢着脚下的雪，抱怨道，“前阵子，明南也不晓得犯了哪门子的病，一步也不许我出门，直到前两日才叫我搬进了什么恭王府，还同我说，父皇做了皇帝，我真是大吃一惊……”　　明南的做法，岂不是和衡俨如出一辙？　　云瑾笑了笑，柔声道：“婉姐姐，你别怪二哥，他待你很好！”　　婉慧笑着去捏她的脸蛋：“咦，你怎么晓得？”　　云瑾笑了笑：“我记得我爹就是这样，凡事都以我娘亲为先，从来也不愿她遇着一丁点麻烦。”　　她晓得，是因为她相信，有一个人也是这样为她着想。　　“以你娘亲为先？”婉慧却有些愣住了，她的脚在雪上画了一个圈，突然冷笑道，“他若是这样的人，现今恭王府东院里便不会住着一个什么齐氏了？我瞧……他恭王的子嗣才是最最紧要的。”她的目光又凝注着远方水面，悠悠地道：“青鸟，你最好记住，他们聿王府里的男人，无论是谁，有一个算一个，无论对你多深情，说了多少甜言蜜语，其实都只是把你当成茶余饭后散心的小点，都不值得你交付真心。多为自己打算才是对的……”　　她平平淡淡的话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辛酸滋味，叫云瑾也沉默了下来。　　她从来也没有想过这么长远的事情，只是浑浑噩噩地住在聿王府。眼下却也不免慢慢地去想着将来了。　　可对于将来，她完全一无所知，又要如何打算？　　她心中突然有些恐惧之意。　　无所知，令人惧。　　她叹了口气，低声道：“婉姐姐，你晓得……这宫里可有一个惊鸿照影台么？”　　“惊鸿照影台？”婉慧皱起眉头思索，“不晓得，你想去么？咱们问问去……”她见着见着一旁恰好有几个太监过来，问了路，一路寻过去。　　这皇宫极大，弯弯绕绕就犹如迷宫一般。两人又都是初来，只能兜兜转转，问问停停，直走到月上柳梢，还不时被侍卫遇见问话。好在婉慧仗着自己恭王妃的身份，倒也应付了过去。　　仿佛前面便该是惊鸿照影台了，可附近□□蜿蜒，不知怎么一绕，又出现了一条廊桥。　　婉慧忽然顿住了脚步，扯住云瑾，朝着前面努了努嘴。云瑾见到她示意的方向，右手边廊桥入口似乎有两个身影，一个高大一个纤细，背对着她们，遥遥相隔。　　“那不是五弟么？他们议完事了？”婉慧在云瑾耳边悄声说着，她又略打量了一眼，“我当是谁，原来是上官妍。”　　“哪个上官妍？”云瑾也压低了声音，“是不是他们常说的那个妍儿？”　　“还有哪个妍儿？”婉慧笑道，“她是兵部尚书上官烈大人的孙女。上官家的小姐钦慕五弟，安靖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不过五弟那性子……对谁都是忽冷忽热的，谁都不晓得他心里打什么主意。”　　诩俨这样的少年，鲜衣怒马、自负气盛，姑娘家见了若不喜欢，那才是咄咄怪事。　　云瑾就着月光，仔细分辨，正想将上官妍瞧得真切些。却见诩俨转过身来，不耐烦道：“你跑到宫里来找我做什么？上官大人居然也肯带着你进宫？我手上那么多事情，哪有时间理你……”　　婉慧慌忙拉着云瑾躲在了一旁的假山后面。云瑾虽瞧不清上官妍的容貌，但见着她体态婀娜，身姿极是娇媚。　　上官妍拉着诩俨的袖子，好像在软声说着什么。她说着说着，诩俨又慢慢转回身去，这样寒冷的雪夜里，上官妍却偏偏挽起了袖子，将两只胳膊环绕缠着诩俨的脖子，月光之下，说不出来那双胳膊有多么白腻动人。　　云瑾看不见的脸和双手，只看见诩俨贴着上官妍，在她耳边轻声说着话，没过多久，上官妍就垂下头，仿佛不胜娇羞。　　婉慧突然轻轻一掌拍在假山之上：“五弟若是要跟上官妍好，那日他那样对你，又是什么意思？莫非当我们好欺负么？我问他去……”她说话间便要冲出去，云瑾急忙拉住她：“你别去。”　　“你啊……长点心……”婉慧强压着怒火，劝她。云瑾笑了笑：“婉姐姐，你误会了。五哥同我只是打闹。我……要去惊鸿照影台。”　　婉慧却只当她口是心非，她想了想，推开云瑾：“好，你散散心去。我帮你在这里盯着，瞧瞧五弟还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情。”　　她始终不依不饶，云瑾拿她没法子，只好一个人缓缓朝着前面走去。眼前一片湖水之中，正矗立着一座高台，高台两边的柱子上，雕刻着两条玉凤，俯身下探，凤首贴着水面。　　正有惊鸿照影而来。　　突然，黑暗中仿佛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　　云瑾立刻转过身来，见到身后立着一条身影，正默默地瞧着她。　　“三哥……”云瑾轻声道。　　衡俨只是凝注着云瑾。　　他的眼神里，有沉默，有黯淡、有欣然，也有……　　思念……　　他没有遮掩，亦没有刻意隐瞒，他的眼里有一切他想说而不能说的话。　　过了很久，云瑾才垂下头来，却瞥见他左边的颈项上似乎还有隐隐的血迹。云瑾暗暗心惊，正要瞧得再仔细些，他已经用左手轻轻挡了一挡，淡淡道：“受了些小伤，不妨事。”　　可他的那一只手上，也是伤痕累累。　　诩俨只说他去了不少地方，设法牵制了楚王的援军。　　可他的伤却告诉她，这些事情，并不似诩俨说的那样轻描淡写。　　“三哥，我……”云瑾迟疑着，不知怎么开口，“肃王妃说……”说到肃王妃三字，她顿时清醒了，退开了几步：“她说，你离开安靖城之前，收到了几封从缙南寄来的信？”　　“不错。”他淡淡道。　　云瑾立刻抬起了头，盯着他：“信里说什么？”　　衡俨没有回答，神情却微微一哂。　　“是不是同我爹娘的死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