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过后,范闲回头看向自己家的方向,咬牙切齿:“贱人,你骗我,你明明知道这东西,为什么......”
挣扎着,挣扎着,范闲逐渐无力。
他说不清这是因为缺氧导致的还是因为缺乏锻炼而脱力,但不论如何解释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
他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他死死抓着颈部的“绳子”用最后的力气撕扯,眼前的世界逐渐花白,耳边的声音变得厚重不断回响,一切都在变得缥缈和虚幻。
在生命的最后,范闲死咬着牙关,任由自己被不断勒紧也不敢松口,他怕,他怕只是一松便彻底消了所有的心气,彻底失去了意识任人宰割。
范闲听说,人在死之前会看到自己的一生,人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会看到自己一生的善与恶,一生的错过与满足。
他听说,那被称为回马灯。
或许是缺氧导致的幻觉,在范闲眼中,他确确实实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开始倒退,一点点倒退。
他咬死牙关满脸狰狞地看着,直到看着母亲热泪盈眶地将他抱进冷冻仓后,他依然死死地咬着牙。
时间一点点倒退,一点点回到过去,每一个春夏,每一个秋冬,每一次挣扎,每一次服药,每一次不甘的在内心质问,每一次酸甜与苦辣。
直到退到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年幼的他躺在草坪上伸出了手指,蜻蜓与他的手指错过,却恰好停在他的鼻尖微微摇动翅膀。
他的视线穿过蜻蜓的透明的薄翅,看到了父母的笑容,看着他们在相谈。
蜻蜓的翅膀中,一瓣是母亲,一瓣是父亲。
他努力去听,却始终听不清父母在说些什么,或许他已经忘记了这一段记忆。
索性便不去想了,就这么躺在地上,任由微风穿过树梢,扫在自己脸上,卷走了那只蜻蜓。
画面,也终于不再倒退,而是就这么停顿在了这一秒,一眼万年。
范闲这才松开紧咬的牙,露出了笑意。
——回家了?回家了......其实?也不赖?
他满脸笑意的看着父母的脸,看着他们......直到下一个瞬间。
下一个瞬间,母亲脸上幸福的表情渐渐僵硬,目光移向范闲变得不敢置信,甚至是惊愕。
而父亲则是愤怒,甚至于暴怒到了失去理智,冲过来对他拳打脚踢:“你这畜生,你都做了什么?”
——我?
范闲被打得蜷缩在地,听着这近乎质问般的问题,迷茫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看到自己全身上下被鲜血染红,一身好似穿着大红的喜服,他看着自己双手不断滴下鲜红的黏液,大片大片的染湿了草坪。
他看到,看到草坪的血渍中,一张张面孔浮现,面孔们怨恨,不甘,无声咒骂。
他们让范闲陌生,但......却又熟悉。
他看到,一个男人被城爷的人丢进水泥打了生桩,他善后让他的家人,再也不敢提起这件事。
他看到,他找到了买家,于是一个猪仔被拆下了心脏,剩下的部位烧成灰埋进了土里。
他看到,一个赌红了眼的人在他的推销下,借了一笔贷款,然后再也没有出现。
他看到,每一笔经他手向上流通的贿赂,背后是无数人拿不回的血汗。
他看到,自己在推杯换盏中,越来越熟悉尸体,对生死越来越没有敬畏。
他看到,自己没有亲手杀过人,却满手的人命,满身都是鲜血。
范闲这才想起,那是一个个他助纣为虐下的受害者,一个个死在凯恩街的无名者。
——我?原来只是报应吗?
“我?”他抬起头,无助地张着满是鲜血的双手看着父母,看着父母那愕然,愤怒的脸。
没有辩解,或者说,他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找不到任何辩解的理由。
他可以用人性之恶来辩护,可以用弱肉强食来狡辩,但他没有这样做。
这样只是一种逃避,一种蒙骗自己的懦弱,他不想这样,也骗不了自己的心。
——爸妈...会怎么看我?早知道就射在墙上?
范闲突然怕到了极点,并非是求生的本能在害怕死亡,而是害怕......
害怕世界上如果真有地狱地府什么的地方,真有死者安眠的地方,那......那他该怎么下去面对父母?他们该有多么失望?
——不,不是现在,不是现在,我现在死了他们在下面怎么看我?怎么看我?!一个错误?一个不该来到世上的错误?!
——不行!我不能现在死!不能——
在黑皮尸体疑惑的目光中,本来已经放弃挣扎,渐渐要昏死过去的范闲靠着恐惧又强提起了一口气,剧烈挣扎了起来,力道竟比此前还要大上三分。
“嘟嘟嘟!”
这时,范闲耳畔,远远传来一声鸣笛声,悠长的轰鸣声,还没等他转过头,就看见熟悉的车底盘从自己身上飞了过去,直接顶飞了那黑人尸体。
幻觉中,父母惊愕的脸庞也被瞬间扭曲成了抽象的:(??`ω′?)
“小主人小主人!小乐来了!∠(??`ω′?)/ ”
范闲摸了一把颈部缠绕的湿滑内脏,扭头看了一眼莫名其妙被喷上了粉色涂装的皮卡,眼中热泪盈眶。
——操!傻逼东西!
——小乐,我踏马爱你口牙,你干得好口牙,你干得极好口牙!哈哈哈哈哈——
范闲拉下脖子上的“绳子”,憋住眼中泪水,咬牙切齿又哭又笑:“好险啊,好险啊——他妈的!他妈的叫你个逼养的给我回马灯都干出来了!”
“小乐!他妈的碾死这鬼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