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如此情景,饶是鸢泠本人,也不由得愣住。 一具像是干尸的身体无力地倚靠在冰冷的巨石上,乌发披散,挡住了这人的半边脸。一身狼狈,全是肮脏,她无力地瘫软在地,仿佛一个被丢弃的破布娃娃。 只是那灰暗的视线之中,出现了一双红底的木屐,总归是让她稍微灵动了些许。极其缓慢地抬眼看向鸢泠,似乎想要动一下,身子骨却瞬间散架。微微喘着气,这个不知名的女子看着鸢泠,带着警惕和不安。 稍显熟悉的神态,让鸢泠对女子的身份有了猜测,眸中一黯。 “你不用紧张,我不会杀你,”淡金色的眸子隐藏在面具之后,显得深邃又悠远。鸢泠微微俯下身来,见她那汗毛炸起的模样,“但是你要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只是死死地缩成一团,不断地摇头,表现出了非常强烈的拒绝,满脸惶恐,还是一个字都不说。 如此绝望而惶恐的脸色,隐隐之间和十几年前,她亲自来东桉山上接雪女回家的那个时刻,重叠起来,鸢泠的心情更差了。 “不想说吗?那真是遗憾,”长睫低敛,鸢泠淡淡地直起身子,“失礼了。” 竟然当真转身就要离开。 可就在那一瞬间,一只枯瘦干瘪的手犹犹豫豫地伸出,最后还是拉住了她的衣摆,亦是如同当时内心荒芜的雪女那般。 鸢泠心中思绪不明,脸色喜怒难辨。只是微微侧过脸,还是耐着性子等她开口。 “我、认识那个铃铛,我向你、祈求帮助,”指尖微微收紧,她仰头渴望看着这个无情的女人,像是抓住最后一株稻草。说话断断续续,女子非常艰难地说着话,声线却是与她这幅落魄容貌极为不符的伶俐空灵,仿佛来自一个稚嫩可爱的孩童,“帮我,他们会来抓我的,我不能再......” 似乎说到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她的脸也顿时扭曲了起来,“求你——” 就凭这一句话,鸢泠就无法决绝地抽身离开。鸢泠闭上眼睛,再睁开,波动全无,又是一脸淡然。但事实是否如此,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你认识我?”鸢泠微微挑眉,完全无视了她卑微又绝望的渴求,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那么你就应该知道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你这幅穷得响叮当的模样,怎么请得动我?”鸢泠面无表情,似乎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铁石心肠。 “......在山洞里面,有上田纯平的实验资料,”女子缓缓松开手,垂到了地面上,又是悲怆,又是讥诮,“很珍贵,也足够值钱,换我一条卑贱的性命,绝对是足够的。” 鸢泠眼角瞥了瞥不远处的山洞,眸色晦暗不明。 其实鸢泠身上是有作为奸商的潜质的,某一瞬间她几乎想说,就算你不告诉我,这么近的距离我也会自己进去搜索一番,根本不需要你现在指给我看。然后以此为借口让她加价,说不定能诈出一些新颖的信息。 但是,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帮你。” 女子闻言仰头,微风拂过,扬起了颊侧一缕发丝,露出那被火焰灼烧过后的丑陋痕迹。鸢泠丝毫没有被吓到,缓缓伸出手,轻轻抚上她那凹凸不平的侧脸。低敛的眼眸中露出丝丝未曾展露的温柔,鸢泠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就连开始那冰冷的语调都带上了温度,在一瞬间可以欺骗人心,“是你放的火吗?” 女子刚刚放松下来的身体顿时僵硬了起来,眼泪滑落,直直地看进她的眼底,带着无尽的渴求和盼望,顿时有些疯狂,“帮我帮我,我不想死,至少不是现在。” 鸢泠蹲下身来,视线与她齐平,鸢泠直直看进她的眼中,丝毫不给她逃避的机会,“为什么杀死他们?” 她用这么锐利的语言问她,可是女人却看得出来,她那双眼中只是单纯的问询,还有责备,没有厌恶,没有不耻。鸢泠想知道原因,不怀恶意的。 女人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自己此时精神错乱的哦判断,但鸢泠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她忽然笑了一下,满目苍凉,“......他们都该死。” 这样平淡又毫无怜悯之心的话,被这样一个受尽摧残,看起来瘦瘦小小,好像随手掐一把的就会碎掉的人说出来,总是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弱小,狼狈,阴狠、毒辣,又毫无悔过之心。 怎么看,都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一个堕入十八层地狱都不需要心生怜悯的存在。 如此简短的一句话,似乎还不能让鸢泠满意。女人抿唇,强忍着心中即将喷薄而出的仇恨,稳住情绪费力说明,“有一次,我就要成功跑出去了。你明白了吗,柳暗花明、脱离地狱、重新开始。那时候他还没发现我逃跑了,但是山脚下的那些人把我绑了回来,说‘这个怪物不是上田先生家的吗?怎么跑出来了?我们赶紧给他送回去啊’。”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那一张阴森恐怖的脸上,更显得渗人却又凄惨,“他非常善良友好地酬谢了那些村民,然后一转眼,你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吗?一个刀,没有任何麻醉,他——” “够了,”鸢泠及时开口,声音放低,“够了,这样就可以了。” 鸢泠朝她伸出了手。 女子自己似乎也没有想到,鸢泠真的愿意伸出援手。她看出了她眼底的冷漠,她看出了她内心的无情,只是怀抱了想要活下去的坚定信念,急病乱投医而已。而现在,终于有人愿意朝她伸出手了吗? 女人明显愣了一下,颤颤悠悠地伸出手,丑陋的手搭上她的,对比鲜明。 就在这瞬间,地面上亮起一个矩阵,将她们两人包裹其中。清风自来,鸢泠乌发扬起,敛着淡金色的眸子神色冷静又淡漠;而就算是最微弱的风,对这个女子现在的身体来说犹如酷刑,闭着眼睛躲过划来的风沙,头发被吹起,那丑陋的侧脸愈发鲜明了,连同那缠绕在脖颈上的、发灰的绷带,都稍微解开了些许,露出那深可见骨的伤口,是一刀一刀用力划上去的,才会有这样的痕迹。 一个可悲可叹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