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抛出问题。
孔衍植目光在工地上游动,人在这里,很少有多余动作,全是在机械的辅助下工作,甚至最忙碌的人也只是修理机器的人。
但效率大大提高是肯定的。
一万人能做到十几万人的工作,全部仰赖这些机械。
“陛下。”孔衍植深吸一口气拱手道,“话虽如此,但物质之外,无外乎人心。臣以为,先贤之言论,还是能很好统御人心的。若是不能解决人心变动之谬,这天下迟早要出事。
虽然陛下的大同论很美好,但真的能解决人心问题吗?
这天下,食利者,永远不会轻易放弃利益。
别人三代积累,缘何要输与十年寒窗?
现在所有人都在忙,或许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六十年之后呢?早晚会有人重新扯会儒家的皮,或者干脆不扯儒家的皮,只需要在您的大同论上修改,您毕生追求,就被篡夺了。”
王三的笑容缓缓收敛。
没错,他遇到与教员一样的问题,那就是螺旋上升。
社会已经开始回旋,并且不被他的意志所主导,因为这是人心,这是整个社会上上下下的纠偏。
王三再厉害,拉着往前跑了两步,也得被拉着倒退一步。
因为生产力的普及没有那么快。
并且地方上存在的问题太多了,大顺现在要提前占领的资源点也太多了,因此需要不断从地方抽人去填补资源点。
虽然王三在布局以后,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他们是背井离乡,是乡愁,是哀怨,是对国家发展的不满意。
为什么是他们?为什么不能是别人?
这就是他们的心思。
时代的一粒沙,落在谁身上,都是千斤。
王三也是。
但他没办法,他得国太易,几年一扫天下,哪怕土改了,但太容易得到的,别人只会觉得理所当然。
这就是人性。
所以,王三若是强行往前走,或许能走,但拉扯的弦一定会紧绷,一旦断裂,那他就真的自绝于天下了。
如此一来,王三只能拿出大同论,拿出礼札,要是还不够,他打算停掉科举与考选,直接效法教员。
趁着他还年轻,将所有不安分的心思按住,然后一二十年之后重启科举。
现在他大体能做到,因为工业化需要读书人,正好大顺最缺的就是读书人,将他们全部塞进工业化的母机,去当燃料。
但这么做有风险,那就是对于整个国家的治理体系是破坏性的。
明初朱元璋杀了一堆读书人,最后带来的就是整个大明的读书人与朱家离心离德,然后朱元璋被迫用藩王,再然后就是削藩与养猪。
大顺打天下的,哪怕喊出灭地主,还是有很多读书人象征抵抗一二,就投了。
为什么?
不就是因为大明对读书人够狠吗?
而王三从建军之后就在建立自己的人才培养体系,这一套规则已经固定下来,要是他现在破坏了规则,以后的人只会做得比他更过分。
所以,不能对付制度,只能对付个人。
但个人的影响力,是达不到震慑方方面面的。
儒家的回潮,也就开始了。
谁都想上车之后关上门,不让其他人上来,好让他们子孙后代不用这么辛苦。
都一样的。
“说吧。你若是能说出一个所以然来,朕许你一个奉祀官的位置,入祠部管辖,如同僧道。”王三直接开口画了饼。
既然僧道都可以有僧录、道录,给一个奉祀官又如何?
到时候不给其他特权,打发他去孔庙当主持就是。
孔衍植暗暗松了一口气,不枉他这些年的调查与努力。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说:“陛下,此事倒也不难。天下诸藩,不习教化,若是全部普及教育明显不可能,那么不妨推进私塾教育,每年从国中遴选大儒外放,由大儒去教化当地百姓……”
“打住。”王三摆了摆手,“你这个想法,朕很早就想过了。且不说有多少大儒,光是前往海外,就没有几个读书人扛得住。”
“所以,需要孔子之后作为带头人。”孔衍植赶紧低头,“臣不求其他,作为孔氏之后,祖先能有教无类,那么草民以为也可以做到。
子尚且能周游列国,草民相信他们也可以。
至于能来多少,又有多少能去,陛下不妨开放孔庙的入庙资格,只要能教化子弟,有所功绩,都可以入孔庙供奉。
先贤先哲先儒,各有一众,如历代帝王庙一般,总会有人愿意搏一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