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说到东北方面的事?”“有,和这里一样,都是打来打去的。”阿芳见女儿爱搭不理的,就乜了她一眼也不再往下问了。
一条不幸的消息不应该在这个春暖花开的季节飘入阿芳的耳朵眼里,当她听到时,外面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
她将信将疑的拉着女儿的手说:“走,随我一起去那里看看去。”
一路上,二人经过了不少民宅院落,偶尔中,阿芳发现,在见到的一些正在忙碌的主妇们中,她们的面色像是有了极大的改善,就好像她们刚刚才做完最开心的事情一样。后来才明白,如她们一样拥有兴奋之情的妇女们还不在少数,原来都是这个不幸的消息释放了她们多年来的抑郁,一改往日的勤俭吝啬,纷纷从地窖里取出了珍藏的老酒或腊肉用来讨好自己的男人,并且振振有词地说:“你们男人呀,都是被她给教唆坏的。”
而那些撕扯着美味、品尝着老酒味道的丈夫们却是一手摸着自己娘儿们胖嘟嘟的大屁股得意的附和着:“说得对,天底下有她没她原来都是一样的。”
当她俩赶到时,门前仍有不少围观人群,但是‘芙蓉院’的大门已被关闭,还有好几名警察在那里维持着秩序,不许任何人越过只有两级的台阶,阿芳试图说自己是这里的厨子想越过阻拦,也被无声的挡了回来。她只好让女儿去看看张贴在一旁的公告。
娅琴昂首踮脚一字不漏的念出声来,在闻知斯洛莫娃是因为饮鸠自尽时,面如土色的阿芳直愣愣地看着女儿,浑身都沁出了冷汗。
对于斯洛莫娃的突然离世,她决不会相信她会是自杀,可谁又都说出她不是自杀的理由呢?调查在继续。
坊间里现在更喜欢频频相传的倒是守门的老妈子不厌其烦的唠唠叨叨了:那天接近中午的时候,一辆黑色马车在门前还没停稳,就下来了一位派头十足的绅士,他手上拎着一个精致的小手提箱,进门时就向我礼貌的点点头就径直走向了斯洛莫娃的休息室,不用问也是位老客人了,当时见他戴着一副墨镜,手里还提着一个精美小手提箱,这样的派头,我哪里还敢多问,等我想起来大厅里不是很亮时,房间里已经传来了他们的说笑声,房门也随即关闭。我想,毫无疑问,这一定是院长交往中非常亲密的朋友。
没错,那位来者的确是斯洛莫娃交往中的最亲密友人——大法官,康斯坦丁-瓦里奇。起初,斯洛莫娃并没有认出进来的人是谁,当他麻利的换上了金丝眼镜、在摘下遮阳帽的同时也扯下了一小片假胡须后,斯洛莫娃这才发出惊呼:“瓦……,”她的声音立刻就被瓦里奇的一个小小的动作所终止,他说:“现在的世道已经不一样了,到处都是贪婪的眼睛。”斯洛莫娃曲解了其中含义,就不想过问这些地笑出声来打趣的说:“什么时候去了马戏团啦”说着便迎上前去接受了瓦里奇在她的额头上的深情一吻。
“亲爱的,那里的气味让我无法接受,更不愿把它带到这里、留在你的身上。”“我知道,您可不是个闲人”斯洛莫娃恰到好处的行使了一个女人的特有动作,她的手法非常得体。
“哪能呢?”瓦里奇脱去了外套,边与她亲热边在她的耳畔说:“我是从海参崴回来的,哪能不弥补你久违的香体。”
她对他的莞尔一笑总是显得那么迷人,他却避开了难得一见,轻轻地在她脸上拍了拍,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慢条斯理的与她喝茶聊天,然后再进行例行的疯狂,何况今天还是个明媚花开的好季节,而是打开了那个精美的小手提箱对她说:“我的宝贝,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斯洛莫娃欣然地看着他一样一样的将法国产的葡萄酒和印有英文字母的沙丁鱼铁皮罐头以及几种午餐肉,甚至还陪有两只玻璃高脚杯,外带两付精制的刀和叉,他把这些一一摆放整齐在茶几上就煞有介事的说:“美人,让我们在布尔什维克的眼皮下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共产主义。”
斯洛莫娃不想现在和他说政治,只关心这都是上乘的野炊食品,在市面上是很难见到的,她拿起了那瓶袖珍葡萄酒愉悦地观赏着说:“这真是精美的打造,您这是从哪儿得到的?”“这是我的一位学生漂洋过海给我捎来的,来,让我们一同享用吧。”同时接过了斯洛莫娃递来的酒瓶熟练的去掉了木塞,涓涓而下的细流在玻璃光线的反照下大有垂涎欲滴的欲望。
当他像把玩游戏一样巧妙地撬开了四盒不同的铁皮罐头后却从马甲里摸出了怀表打开看了看,表情极为认真的说:“哦,非常抱歉,我得马上去一趟教堂,很快就回来。”他把时间安排的非常好,现在是上午十一点三十五分。
斯洛莫娃非常理解地向他点着头说:“去吧,待会一折腾又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瓦里奇眼见她的脸颊泛起了一片红云之际,一股怜惜之心促使他别样的俯下身去极为深情的与她亲吻后就重新粘上了假胡须,他娴熟的一整套动作一点也不比年轻人差到哪里,就在他转身离去的一刹那间,从他的眼角处透露出一道不易被察觉的漠然和原始的冷酷,此时在他的心里也在暗暗地责备着她:‘你做了太多不该做的’。
从进门到出门,他仅仅只逗留了一刻钟!这一走,他再也没有回到这里。十二点正是这里开饭的时间,老妈子走进来就问:“先生的午饭怎么安排?”当她看到眼前已经摆放好了的丰盛午餐时,又惊讶的用不连贯地语言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那位先生呢?”斯洛莫娃对她说:“客人出去你都看不见,他一会儿就回来,你们先用饭吃吧,我在这里等他。”老妈子“哎”了一声就带上了房门退了出去,心里却老是在犯嘀咕:我怎么就没见到他出去呢?
一等、再等,老妈子都来了两回,斯洛莫娃还是说再等等。
房间里的钟声发出了一个短音,她才想他一定是被主教大人给留住了,以前他可不曾有过这样的行为。想到这里,她便走近茶几端起了高脚玻璃酒杯对着窗外投入的光线欣赏开了。
在一口甘醇的美酒下肚之后,饥肠辘辘的器官由不得她不去品尝香味四溢的诱人食品,接下来又是一口,几分钟后,她便觉着她的腹部隐隐有些作痛,便放下了手中的餐具揉了一会,那样的疼痛也就消失了,她认为这是错过了用餐时间才导致的,因为这样的现象医生以前也曾对她说过。她的温馨回味才刚刚开始,一阵痉挛般地绞痛让她不得不用双手紧紧按在了腹部上,剧烈的疼痛在不断地加剧,疼的她无法张口发出声音,她紧捂着疼痛难忍的腹部踉踉跄跄的向房门移去,在艰难地腾出一只手刚要抓住门把时,难以忍受的剧痛使她的身体歪向了一边失去了平衡,而后又跌跌撞撞的靠在了窗台边,一把抓住了窗帘,失去重心的身体还是连同断裂的华丽滑杆一起重重的摔了下去。闻声而来的老妈子和姑娘们见此情景无一不大惊失色,还是老妈子有些年纪,她急忙蹲下身去托起了斯洛莫娃的头部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并且快速的环顾四周声嘶力竭的喊道:“快去找医生!快去!”紧接着就拍打着斯洛莫娃的脸问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斯洛莫娃的喉咙里这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嗝”声之后,她的身体也随之颤抖了一下,刚才的痛苦表情在突然间便完全消失了,同时从她的鼻孔和嘴角里流出了紫红色液体。
老妈子掏出手绢在替她擦去粘稠液体的同时仍然不断地想唤醒她:“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斯洛莫娃慢慢地睁开了双眼,她并没能回答她的问话,而是面无表情的望着她,用有气无力的手指朝着用餐的方向指了指,蠕动着的嘴唇像是要说话,老妈子立刻屏住了呼吸,并且举起一只手示意旁人不要出声,然而,‘漫长’地等待过后,斯洛莫娃断断续续吐出来的,也是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听不明白的话:“我…我不是鹰,我…不是…鹰……”
等医生赶到时,斯洛莫娃还是半依在老妈子的身上,表情还是那么安详,她留给世人最后的印象依然是那张美丽的面庞。
经过医生和警方的检查后得出了共同的结论是:服毒自杀。
这时的老妈子已是才悲痛欲绝地哭诉着斯洛莫娃为芙蓉院所付出的辛劳,讲述她如何为了让所有来到这里的客人们都能够欢心的离去忍受过多少、多少的委屈,怎么千方百计的调教姑娘们的举止言行和待候客人的行为;她整天撕心裂肺的哭诉几乎像是快要哭断气了那样,就是铁石心肠土匪见到这样也会黯然泪下的,若不是身临其境、亲耳聆听,许多人怎么也不会相信天下竟还会有这样一位柔肠行善、与那种要钱不要廉耻背道而驰的老鸨,现在他们全都后悔自己没能在早一些时间里与她相识。
至于她为什么要喝药自杀,那位医生后来还是坚持着他的认为:‘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做出解释’,当时的情形让他在今生永远也忘却不了:他是在双眉紧蹙之下注视着斯洛莫娃的遗体,然后蹲下身去把手放在了她那张没有改变的面颊上轻轻抹了一把,就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说道:“天使般的灵魂,上帝不久就会来召唤你的。”他是带着愧疚,带着深深的遗憾背起药箱转身离去的。
那天阿芳也是本能的向后退了几步用无助的目光扫视了一下眼前议论纷纷的人群和呆滞中的女儿,一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做什么,就这样让她搀扶着自己离开了这里,在路上,阿芳果然若有所失的发出了感叹:“她是个好人,是个好人哪。”
在二年不到的时间里,阿芳刚从失去心里最爱的人的痛苦中得以缓解,现在又陷入到了新的悲伤之中,整天不厌其烦的又重新念叨起她值得永远怀念的两句话,娅琴听多了以后,也就知道了只有父亲和斯洛莫娃两人才能和她交心的说话。
就在给斯洛莫娃下葬的的那天,由于悲伤过度跌坐在坟碑前时,她的嘴里仍然不顾旁人的眼光重复着只有她自己才能明白的那两句话:“他会带我去教堂的,她是个好人哪。”
那天的葬礼没有想象的那么轰动,随同牧师一同前往的大都是一些衣装平常的市井劳民,除了‘芙蓉院’里的姑娘们,队伍里的妇女们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那些平日里总是忘不了她的原贵族绅士们却一个也没有出现,当然,‘人民委员会’里的成员是不允许参加这样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