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被大人裹的跟个球一样,他们三人就像当年轮流背着赵福一样替换伺候着恒昌的孩子‘小满’,可还没走上一半路程就折返了回来,先是没有谁能坚持抱得了穿了这么多棉外套的孩子,为这,不敢说话的赵福都对着东平嘟囔道:“我说不能带他嘛。”即便翠花想坚持也坚持不了多久,二娃想抱自然是被阻止的,其次就是见了许多不习惯的场景使他们都没了兴致再继续逛下去。
感到稀奇就是没见过,东平在来往的人群中发现原先漂亮的东北妹子怎么都不及恒昌的媳妇了,就对二娃说:“这个冬天是够冷的,姑娘们的脸色都给冻坏了。”二娃揶揄的说:“哪里,那是没洗净的缘故。”东平疑惑的抬眼瞧着他,这时一小队日本兵在经过他们身边时在他们的身后多看了几眼,走在前面的东平紧张的回过头去,脸上已被抹了不少尘灰的王翠花让他惊诧不已,他不需要再往下问了,他已经揣测出了许多。
再后来,一群日本骑兵肆无忌惮的在热闹的街区狂奔,四散的人群里传出了哀嚎。
仍然留有书生气息的东平感触颇深的说:“一座美好的城市,不应该任由外来者操控。”赵福抬眼看着二娃叔,二人谁都没有开口。东平先是闭上了眼睛,而后又用手捂着脑袋发出了这样的声音:“为什么我们总受欺负,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头啊。”在二娃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就等于没说一样,他对生命的消耗本来就习以为常,在他看来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那才真正是个头。
傍晚时分,在谁也解释不了毛子怎么就赶不走日本兵这一闲话过后,东平起身对二娃说:“趁着天还没暗,我去追悼一下我的故人,一会就回。”赵福说:“叔叔,我陪您一块去。”他轻轻地在他的肩上拍了几下说:“你就别去了,那是墓地,那是我结拜兄弟之一,我有些私话要说。”二娃欲起身相送,东平只是朝他作了个示意就走出大门,因为他瞥见了方姨别过脸去的痛苦表情。
最令东平困惑的事情是发生在他临行前的那天上午,赵福和那个拾来的孩子一起护送嫂子和侄儿去了几公里外的翠花家,三个大人便敞开大门在前屋的空地上清理一些灰尘满满地瓦罐用来打发时间,突然间,一个大汉跑了进来,抬起头来的方姨在片刻间就集聚了万般疑虑刻在了眉宇间,只见她伸出抖动的手臂指着他……与此同时,那位汉子向外指了指已先她开了口:“日本人在追我!”与生俱来的机敏促使她的眼神发生了改变,回头就对东平说:“快去把后院挡土墙推倒,你随我来。”她让那位陌生人钻进了窑炉洞内,随手扳倒一口缸就走了出来。
四五个日本兵这时已经闯了进来,领头的小队长叽哩哇啦的话音刚落,迎面而来的方姨故作慌慌张张的样子向里一指说:“从后院跑了。”一位操着当地口音的汉奸作了翻译,东平这时也从里面走了出来镇定自若的说:“没抓住。”小队长把手往里一挥,自己原地不动的手握军刀死死的盯着他们三人。
万幸的是,返回的日本兵报告情况后,小队长向方姨和东平竖起了大拇指说了句半生不熟的中国话:“你的,良民的,大大的好。”之后就从后院的豁口追了出去。
惊魂未定的傅二娃这才缓过气来在东平的肩膀上无力的捶了一下说:“多亏你俩了”然后就一屁股坐了下来。方姨也被吓得够呛,已是毫无力气的她朝里指了指对东平说:“让他快点出来,赶紧滚吧。”那人拍拍身上的尘土拱手言谢时,正向外窥视的二娃焦急地催促道:“路上没有兵,快走吧!”那人再没多言一把扯下了棉帽向他们三人深鞠一躬后闪身出了大门。
就在这位汉子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方姨再一次举起了颤抖的手臂,迟到的“你……”字刚一出口就晕了过去,东平急忙抱起身体发软的方姨,用大拇指按住她的人中和二娃一起呼唤她的名字,几分钟后她才慢慢的睁开眼睛完全像个傻子一样两眼无光、断断续续吐出了几个字:“大泡子屯…癞…癞子。”说完之后任凭他俩再怎么询问,她也不再开口了。
只知其一的二娃对东平说:“大泡子屯是她的家乡。”“家乡里还有其他亲人吗?”“她说是没有了。”
天擦黑前,仨孩子回来以后也都陪伴在方姨的身边说些安慰话。二娃也用不同的方式对她说:“幸好你同意了孩子的要求,不然麻烦可就大了。”方姨这才有所恢复地点了一下头,然而当他再次问起癞子是谁时,她索性闭上了眼睛。
这顿晚餐还是东平忙活出了一锅只有咸味的面鱼来。凑和着吃完后,东平见方姨有所好转就让他们围坐在她的周围,在油灯下认真绘制出一幅不是一家人的‘全家福’。他想:这张绘画起码能让阿芳见到儿媳和孙子的‘最后一面’,无法预知总比没有准备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