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亦欢再次醒来已是在苍峻峰。 此刻她床前围着五位师兄师姐,一见她醒来,呼啦一下全部上去将她团团围住。温亦欢挣扎着想坐起来,可脑袋仍是嗡嗡作响,胸口仿佛有一口浊气盘亘,憋得她难受至极。刚抬起头就咚的一声又垂了下去。她脸色苍白地看着眼前众人,看起来师兄师姐们在说话?可她为什么一点声音都听不到?温亦欢按着太阳穴,一片恍惚。 “师妹,你感觉怎么样了?”温亦桑抓着她手不住打量,有点担心她是不是摔到了脑袋,怎么一副呆傻的样子? “师兄,我听不到你说话。我脑子里都是烈九婴的啼哭声。”温亦桑哭丧着脸,一脸痛不欲生。 “退后。”温亦臣寒着脸一把扯下了温亦桑,示意一旁的温亦景上前,温亦桑忙缩了回来。温亦欢昏迷的这段时间,他已被所有人教训了个遍,连五师弟都斜视了他好一会儿。六师妹才跟他待了一个晚上都不到,就弄丢了?还丢进了烈九婴的洞穴?! 温亦景把了一会儿脉,皱眉道:“还得请宁姑娘进来,师妹脉络不通,似是被淤血阻塞,需要施针。那洞底的烈九婴,少说也有几百只吧?连大公子率人去封洞时,都差点被那叫声扰得一头栽倒。” 刚说完,宁子清就捧着一叠银针走了进来。她神色淡然,向众人一礼,“请诸位先行回避,温姑娘还需要施针。” “有劳了。”梨花山庄的五位不敢耽搁,忙回礼齐齐退了出去。 温亦欢仍是处于失聪状态,愣愣地看着宁子清,仍她摆布。宁子清褪去了她的上衣,暗暗提起灵力,五根银针几乎是同时扎进了温亦欢胸口的各个穴位。温亦欢只觉胸口一阵激荡,马上吐出了一口恶血。喘了口气,觉得好受多了。 宁子清又拿出两根银针,扎入她耳垂附近,轻柔地旋转片刻后,温亦欢渐渐能听到外界的声音了。脑中的嗡鸣声也消下去不少。 “谢谢你。”温亦欢哑着嗓音道谢,“不知宁公子现下如何了?” 宁子清淡淡看了她一眼,说道:“二师兄的情况比你好不了多少,他在洞穴里灵力消耗无数,几近枯竭。我已为他行过针,现下闭关调息去了。” 宁子夜几乎是用灵力一路从洞底打到洞口,一路暴击下来,刚到洞口就吐了一口血,却还能支撑着自己走去苍峻峰。众多围观的各门派子弟,战战兢兢地往洞底看了一眼,立马汗毛直立,魂飞天外。再看向宁子夜渐行渐远的背影,神色皆是一肃,堪堪十七岁的宁子夜,修为已是如此不俗。 “你不必愧疚。”看温亦欢苦着脸,神色惶恐,宁子清微微一笑,安慰道:“当时情况危急,若是二师兄晚一步下去,你便要没命。幸好几位师兄正巧在附近,看到了烟花信号后马上赶了过去。那时在场众人也就大师兄与二师兄修为最好,大师兄需主持大局,便只能二师兄下去了。” 温亦欢点了点头,说道:“宁公子已经救了我两次了,我却还未谢过他。” 宁子清道:“你需好好休息。”细细嘱咐了一阵,为温亦欢穿上衣衫后便出去了。 出了那么邪门的事,围猎当然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宁子衿率领了几位大弟子,用了无数一品灵器与符篆,纷纷打入洞穴。众人只听得洞底一片撕裂天地的啼哭,还伴随着升起数丈的烈焰。翌日卯时,啼哭声才渐止,青岚山派弟子们搬来了镇山石,牢牢压在洞穴口,并在镇山石上贴了数道符篆。直至丑时,才彻底封住了烈九婴的洞穴。 “感觉如何了?”宁子清离开后,梨花山庄一众弟子便都进来了。温亦臣扫了一眼温亦欢的脸色,气色明显已好转。 “能听见你们说话了。师兄,你不知道那洞穴底下有多少烈九婴,我当时都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温亦欢仍是有些后怕,想起那洞穴底的景象,汗毛又一阵阵的直立。 “你遇事还是太冲动了。那种情况下怎可与人打起来?”温亦臣皱眉道。 “沈忱趁我被围在烈九婴中间,居然对我出手。实在可恨!”温亦欢愤愤道。 温亦臣忽然凉飕飕地看了一眼一旁的温亦鸢,说道:“你在洞底时,你二师姐已与她……切磋过一番口舌了。” 话说当时梨花山庄的四位赶来时,洞穴口已经聚集了许多门派。看见温亦桑失魂落魄地站在一旁,而温亦欢不见踪影时,几人心中皆是咯噔一声。抓着温亦桑几句话问下来,霎时惊得头皮发麻。原来自家小师妹掉入了烈九婴洞底去了!宁子衿拦下众人,说只能在洞边等。洞底本就是烈九婴的老巢,下洞之人不能太多,如果激得妖兽集体发狂反而更危险。 温亦鸢本就脾气火爆,了解原委后当下就向沈忱冷嘲热讽道:“也不知我家六师妹如何得罪了沈姑娘,要如此痛下杀手?手段当真毒辣下作,剑法灵力拼不过就用暗器往人下三路招呼。好个四派之首清风霁月的凌霄宫!” 这是连整个凌霄宫都骂上了。围观的众派先是一惊,随后神色各异地在二人身上瞟来瞟去,梨花山庄与凌霄宫乃是仙门两大派,要是交恶了,那这戏可真有的看了。 沈忱何曾被人如此奚落过,登时气得脸色忽红忽白,尖声道:“你竟敢如此辱我师门!” 温亦鸢冷笑连连,“是你的所作所为辱没师门。与我何干?” 沈忱气得浑身都抖了起来,身后数位凌霄宫弟子脸上也挂不住了。宁子衿见双方似乎有大打出手的迹象,忙劝了起来。 “哈哈哈哈,二师姐你嘴巴也太厉害了!好想看沈忱当时的脸色,肯定五颜六色精彩极了。”听温亦桑说完后,温亦欢立马笑倒在了床上。 温亦鸢哼了一声,“你也太不小心了。若不是宁公子及时下去,我看你就要命丧镇邪峰了!” 温亦欢道:“说起这个我还未谢过他呢。” 温亦臣道:“二公子闭关去了,只能等以后了。”他说着站起了身,“好了,方才宁姑娘说了,你今日先住在苍峻峰修养一晚,我们明日来接你后再一起启程回梨花山庄。” 几位师兄师姐又是一阵嘱咐。临出门时,温亦桑忽然回头说道:“师妹千万不可乱跑,你且想想在苍峻峰上乱跑的道樰观道长的下场。” 温亦鸢拎住了他的后领往外拖去。 温亦欢已是睡了一天,现下身体已好转,是无论如何也躺不下去了。干脆起来打坐调息,直到申时,她用灵流在体内细细走了一遍,确认了已无大碍后再也坐不住了。但苍峻峰比较特殊,介于道樰观道长的悲惨遭遇,她不敢乱跑。宁子清临走前曾说过,若是她想四处走走,可去半山腰的不悔亭。言下之意,除了不悔亭哪儿都不能去。 青岚山的苍峻峰闻名之处,不仅是峰上种植的众多珍惜药草,还有它秀丽的景致。温亦欢走在苍翠掩映下的青阶古道,不时伸手抚过垂在眼前的藤蔓。此时夕阳渐落,暖色余晖肆意洒满整座山峰。不悔亭位于半山腰,视野本就开阔,此刻与西落的夕阳仿佛仅一步之遥,触手可及。 温亦欢停下了脚步,不悔亭内正站着一人。 此人背对着她,身姿笔挺,凌风而立,衣袂翻飞,似乎是正看着眼前的日落出神。听得身后有脚步声,他缓缓转身,露出了一个侧颜。面容十分清隽,眉眼细长,唇色浅浅。 见是温亦欢,他笑而不言,似是早就认识她。 温亦欢却是怔然,并不认得他。看他身上的一袭青袍,似是品阶不低,极有可能也是青岚山派的四位大弟子之一。 “温姑娘,看你气色已是不错,身体无大碍了吗?”嗓音清润,很是好听。 “是,还得多谢贵派的宁二公子和宁姑娘。”温亦欢说着便行了一礼,但却不知如何称呼眼前之人。 宁子垣忙回礼,“青岚山派宁子垣。” “原来是宁三公子,之前去灵州和围猎都未见到你。” “之前我都在闭关,昨日刚出。”一出关便听得,梨花山庄的温亦欢与凌霄宫的沈忱在围猎中大打出手,混战中温亦欢掉入了万万不该出现的烈九婴洞底。二师兄飞身跃入洞底,万幸救回了她。 太平了几百年的青岚山,这几日可谓是热闹非凡。 温亦欢点了点头,二人看着眼前的夕阳,静默不语。良久后,她小声问道:“三公子,这亭子为何要叫不悔亭?”总觉得这名字与青岚山一贯的清冷做派不符,自听宁子清说后她已好奇良久。 宁子垣看了一眼温亦欢,似是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这个问题,“这座亭子是我派先祖宁怋所建,名字也是他提的。” 宁子垣的脸色晦暗不明,若是温亦欢抬头看他一眼便知道不该再问下去,可她只顾着看眼前的落日,并未注意宁子垣,遂接着问道:“可有何典故?” 宁子垣沉默了很久,久到温亦欢终于后知后觉到自己是不是逾矩了。她不安地看向了宁子垣,只见他脸色已变得一片漠然。 他斟酌了一下,仍是说道:“算不上典故。他曾遇一女子,用情极深。但此女非是正派之人。先祖却……一直难以忘怀。” 停顿须臾,他继续说道:“到后来,此女已成了他的心魔。”宁子垣声音晦涩,全然不复刚才的清润,他目视着前方,语气微冷,“此女当真是他的劫数。” 任何人,有了心魔便再难清心寡欲,更何况修仙之人,最怕心境受扰。恐怕这位青岚山派先祖,后续再难在武道剑法上有所飞跃了。温亦欢不由好奇万分,这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做派?居然能让青岚山派大弟子如此直言痛斥,也让一代立派宗师如此失控。 宁字垣道:“在先祖弥留之际,他一手督造了这座亭子,亲自题字不悔。他这一生从未忘记过这位女子。正所谓情深不寿,未到不惑之年先祖便溘然长逝。先祖这一生毁誉参半,纵然是一手建立了青岚山派,凭一己之力封印魔族邪物与入口,修为极高,立身极正,身后诟病却从未放过他。不过我想,他是不会在意这些身后虚名的。就像这座不悔亭,便是他在告诉世人:情深不悔。” 温亦欢听了半响,已是呆住。青岚山派这位祖师爷,可真是一位情种。身前不愧于心,身后种种归于尘与土。当真是深情又洒脱。不过,她瞥了一眼宁子垣,青岚山派祖师爷不在乎身后之名,宁子垣看上去却很介怀。 见温亦欢神情似乎颇为向往,宁子垣不经怔然,有些哭笑不得,“温姑娘,时辰已是不早。还请快些回去休息吧。” 十四岁的温亦欢,从小便在师兄师姐的疼爱中长大,从不知何是愁滋味。在宁子垣的娓娓道来中,不悔亭的典故就是一则凄美爱情故事。其他任何细枝末节再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