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南屿下起了瓢泼大雨,并伴随着电闪雷鸣。 一家简陋的客栈内,温亦欢正毫无声息地躺在榻上。旁边的木桌上放了一堆瓶瓶罐罐,宁子夜正拿着一盆热水,皱眉看着她,似在下什么决心,纠结中一滴汗顺着他挺直的鼻尖滴了下来。 他的灵力恢复不久,勉强御剑赶来南屿已是极限,劫下温亦欢后已无体力和灵力走远,怀中的温亦欢也在不断咳血。二人都不适合再赶路。于是他在南屿找了间不起眼的客栈先安顿了下来。凌霄宫的就算要追查也会先顺着梨花山庄到青岚山的路线,此地大隐隐于市,暂时是安全的。 临走前,他曾带了许多师门的灵药,约能暂缓温亦欢的伤情。 宁子夜喂她吃下了几颗药,温亦欢的咳血状态略略好转了些,但脸色依旧青白。此刻她身上的伤口急需包扎,而且梨花山庄的服饰也不能穿了,况且早就碎成条状,几乎衣不蔽.体,早就该换了。宁子夜深吸了口气,把热水置于床头。终于抖着手准备去脱温亦欢的衣物。 摇曳的烛光下,他的脸色雪白,耳尖却红的滴血。 刚褪下温亦欢的上衣,宁子夜就再也顾不得其他了。目光所及之处,竟无一处完好的肌.肤!原本腻白的皮肤现在伤痕累累。血肉模糊处,衣物已与伤口粘在一起,他只稍稍一用力,便剥下了她一块皮肉!宁子夜瞳孔骤缩,几乎下不去手。事发至今,她到底受了多少非人之苦。 宁子夜镇定了一瞬,随即不再犹豫,飞快处理了她的伤口。全身一共三十几处伤口,有三处深可见骨。等上完药包扎完,宁子夜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温亦欢的伤口皆止住了血,服下药也有半个时辰了,她的脸色却依旧不见好转,脉搏也如之前微弱。 能做的已都做了,灵鸢也已放出去,眼下只有等待了。 宁子夜浸湿了帕子,为温亦欢擦脸。他从未照顾过别人,动作笨拙不流畅,好在足够轻柔小心。昏迷中的温亦欢也不得安宁,不知梦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她的睫毛不断颤动着,喘息声愈发急促。 “师……兄……”极轻的呓语声自她口出溢出,“不……不要……”长长的喘息后,便是一连串梦魇般的哭叫。 “温亦欢,”宁子夜轻轻拍打着她的脸颊,若此刻能醒过来是好事,“醒醒,温亦欢!” 在宁子夜的拍打下温亦欢渐渐有了意识,她醒转过来,一睁眼便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宁子夜,她瑟缩了一下,有片刻的失神。良久,她的眼中终于有了焦距,也终于认出了眼前之人。 “宁……公子。”声音嘶哑,早已不复往日的清脆绵软。 “是我。” “我在哪儿……”她艰难地转动脖子,看了一圈四周。 “我们还在南屿,你感觉怎么样?” 随即,失去意识前的一幕幕再次浮现在眼前,温亦欢整个人剧烈一颤,猛地坐了起来,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宁公子,我大师兄……我大师兄他怎么样了?” 其余几位师兄师姐是她亲眼看着身死的,唯有温亦臣死时她没有看到,因此她仍抱着一丝希望。 看着眼前这双绝望又希冀的眼睛,宁子夜心中钝痛。 此刻的沉默已表明了一切,温亦欢怔怔看着宁子夜,整个人开始发抖。宁子夜僵立在一旁不语,他话本就不多,遑论安慰人,再说眼下这情形,任何安慰的话都是苍白无用的。 怔怔流着泪的温亦欢,忽然一个翻身下了榻,随即猛扑向大门。先前宁子夜为她处理完伤口后,只在她身上松松盖了一件长衫,此刻她忽然起身,身上除了纱布再无其他了。虽然纱布裹地层层叠叠,但大片皮肤还是裸.露在外。霎时间,宁子夜的脸红得充血。 宁子夜速度极快,还未等温亦欢摸到门,便几步抢上前去捏住了她的肩膀。温亦欢披头散发,状如疯癫,她不断大力地挣扎着,嘶声道:“放……开我……师兄师姐们在梨花山庄……他们在等我……” 宁子夜青着脸把她打横抱起来放置于榻上,温亦欢情绪激动,仍在不断踢踹着他,之前为她包扎好的伤口已被撕裂,鲜血渐渐渗透纱布。宁子夜鼻尖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不再犹豫,伸手牢牢捏住了温亦欢的手腕,紧接着欺.身而上,一条长腿横了上去,紧紧压住了温亦欢的膝盖。 温亦欢终于动弹不得了,只胸膛还在不断起伏着。 二人对视,近在咫尺的两双眼睛皆是布满了血丝。 良久,一滴冷汗自宁子夜的鼻尖坠落,落在了温亦欢的眼中。 温亦欢眸光一颤,呜咽着开口,声音凄厉无比,“你放开我!我要去找师兄师姐!他们都是含冤而死的!!你为什么要拦着我?你也觉得我们暗通魔族吗?!” 嘶吼中的温亦欢周身灵力不断奔流涌动,震得床榻吱嘎作响,她喘了口气,狠狠道:“既然我没死,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不择手段也好,豁出命去也好,我要让他们死!!”舜华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灵力的波动,也嗡鸣不止。此时温亦欢的状态已驾驭不了周身的灵流,只想提剑一阵发泄。 看着她眉心掠过的阵阵黑气,宁子夜大骇! 走火入魔! 照温亦欢现下情形,该让她发泄出来,可他们此刻处境尴尬,若动静闹得太大,暴露了行踪便糟糕了。宁子夜腾不开手去拿纱布,只得伸出手臂,封住了温亦欢的嘴巴。温亦欢瞪视着他,随即一口咬了上去。时间愈久,她愈是用力,很快,宁子夜的手臂便被咬出了血,鲜血顺着他的小臂滴落,很快便在软榻上形成了一摊血迹。 良久,温亦欢终于力竭,头一歪昏死了过去。 宁子夜脸色一变,待探得鼻息后才吁了口气。他摸了摸温亦欢的脉搏,只觉越来越微弱,不多时,昏睡中的温亦欢歪头吐了一口血,随即便又人事不知了。 宁子夜知道她伤及心肺,只怕再也等不得了,他又连夜放了一只灵鸢,灵鸢倏然冲进了雨幕,消失在了雷电交加的雨夜中。后半夜,雨势不减,夜色中,皆是雨珠落地的“噼啪”声,纸牎似要被风刮破,摇晃不止,宁子夜的一双眼眸也随着这纸牎一起颤动着。青衣上皆是温亦欢咳的血。 在一片雨声中,宁子夜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脸色一肃,缓缓抽出了背后的青鸾剑。 下一刻,厢房大门被来人大力推开,浑身湿透的凌平正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他的脸颊不断往下挂着。 “怎么才来?”宁子夜收剑入鞘,劈头便问。 凌平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沉着脸大步走了进来,“只你在?她几个师兄呢?”说着就要去掀温亦欢身上的被子。 宁子夜出手如电,一把拉住了凌平的衣领提溜了回来。 凌平被他扯着衣领差点窒息,他连夜从南疆赶来本就累地够呛,不由怒道:“你干什么!” “你先转过去,我帮她穿上衣服。”见凌平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宁子夜又一字一句道:“闭上眼,转过去。” 凌平愣愣地背过身去,暗道不得了,趁着温亦欢的几位师兄不在,这小白脸是要翻天?身后一阵衣料的摩挲声,宁子夜已飞快地为温亦欢穿上了衣服,他看了一眼凌平,说道:“行了,来把脉。” 听着这差遣仆役般的口气,凌平气了个绝倒,怒道:“让我转过身去,你自己闭眼了吗?当心她几个师兄知道后打得你下不了地!”收到宁子夜十万火急的灵鸢后,凌平立马从南疆赶来,一路未作停歇,梨花山庄的事显然还未听说。 他边骂边把温亦欢的脉,只一瞬便脸色大变,随即他再也顾不得其他,俯身掀开了温亦欢的眼皮细看,一番查看后,凌平脸色铁青。 “怎么回事?她怎么会中了凌霄宫的七日毒!” 宁子夜脸上的血色在瞬息间褪尽,连同唇色一片雪白。七日毒乃是凌霄宫的独门剧毒,连凌霄宫都未有研制出解药。中毒者自服毒之日起,只能存活七日,且这七日会不断咳血,直至失血而死。因此毒太过歹毒,且不可逆,招致许多诟病。凌霄宫早已对外宣称不再研制,现在看来却仍未禁用。 怪不得沈忱会让他带着温亦欢离开,原来她早有笃定的把握温亦欢活不过七日! 一旁的凌平肃容道:“出了什么事了?她的几个师兄呢?” 宁子夜开口,嗓音沉沉,“若是她的师兄们还在,你觉得她会中毒吗?” 屋内一片寂静,凌平走近宁子夜,一字一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宁子夜:“梨花山庄被围剿,她的所有师兄连同掌门都不在了!” 短短一句话,凌平却似乎怎么也听不懂。他看着眼前的宁子夜,耳中一阵嗡鸣。他很想问宁子夜是不是在说笑,但眼前这个小白脸显然不是开玩笑的料。 凌平怔怔问道:“为何会被围剿?因为温亦臣?” 还未等宁子夜开口,他整个人便失了冷静。 “不行,我要去一趟梨花山庄!”他来回走了几步,看了一眼宁子夜道:“你别拦我。我顺道会回一趟道樰观,七日毒的中毒症状还是我师尊告诉我的,兴许他会有办法。明日酉时我便回来,期间温亦欢会醒来,切莫让她动用灵力,那样只会催化体内毒素。”说完便不再看宁子夜,一头窜入雨幕,消失在了夜色中。 宁子夜关上了门,探了探温亦欢的额头,症状没有丝毫缓解,反而发起了高热。 暴雨下了整夜,翌日辰时,方才转晴。碧空如洗,空气清新。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咳了一夜血的温亦欢渐渐醒转,晨光大亮,一抹修长的身影正站在半开的纸牎外,极专注的侧颜,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动静,宁子夜转身几步来到软榻边。 “要喝水吗?”看着她干裂的嘴唇,宁子夜轻声问道。 温亦欢愣愣地看着她,无声无息。 宁子夜皱眉,想伸手试一下她额头的温度,谁知刚一俯身,温亦欢就忽然甜甜一笑。一对甜蜜的梨涡悬在嘴角边,她眨了眨眼睛,伸手圈住了宁子夜的脖颈,撒娇般叫道:“师兄,你去哪儿了?我梦了你一晚上呢。” 宁子夜僵住,他保持着俯身的动作,一双眼睛渐渐泛起血丝。良久,他缓缓伸手拉起了温亦欢圈住他的胳膊,哑声道:“温亦欢,你看着我,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