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山三年一度的围猎,自举办之日起,还从未有过中途中断的。围猎中,梨花山庄的温亦欢如同鬼魅般突然出现在傲因的后方,沈忱拔剑相向,虽温亦欢及时被绮月宗的凤侨护住,但仍是吃了沈忱几巴掌。好在宁子夜及时赶到了。不过二人的关系也彻底暴露在了众人眼前,宁子夜那一声满含紧张的“亦欢”,就算是傻子也听得出其中的情义。 看着眼前争得面红耳赤的两派人,青岚山派的疏凌略略往后退了一步,惶恐不已,都是因为自己把丝带借给温姑娘才会让她上了镇邪峰,如今此事已闹大,若追究起来,二师兄怕是要罚死自己了!想起宁子夜冷若冰霜的脸,疏凌冷汗直冒。一旁的清川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悄悄地火上浇油道:“凌霄宫觊觎二师兄不是一天两天了,镇邪峰那一出无异于当众打了凌霄宫一巴掌。都不知此事该如何收场。” 疏凌一张脸又白上了几分,他抖抖霍霍地看向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大师兄,一向文雅的大师兄被凌霄宫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大师兄何曾与人有过争执,从来都是温文尔雅好言好语的,偏此时的凌霄宫丝毫听不进半句话,只一味劈头盖脸的指摘。 正当沈悱板着脸对宁渊讨要说法时,传来了宁子夜冷冰冰的声音,“不必问我师尊,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宁子夜冷着脸几步走了进来。一触及他冰冷的眼神,凌霄宫众人心中不由微微犯怵。 沈悱也不客套,开门见山道:“宁公子,温亦欢销声匿迹的这五年,是不是你窝藏了她?” 宁子夜霍然转身,直直看着他,“这五年,我确实与她生活在一处,不曾分开。” 众人没想到宁子夜会如此直白,皆被震得瞠目结舌。 见沈悱怒视着自己,宁子夜嘴边勾起一抹冷笑,继续说道:“沈公子很惊讶么?凌霄宫作为仙门派首,这一切不都是你们默许的么?” 见沈悱想反唇相讥,宁子夜一句话瞬间将他堵了个透心凉,“否则,这五年,为何没见你们追查她的下落?” 沈悱脸色铁青,咬牙暗恨,凌霄宫确实没有追查过她的下落,因为早在无望海一战后她就被沈忱下了七日毒!谁能想到她还会活着?谁会想到去查一个死人的下落?但这如何能在众人面前说?凌霄宫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没想到这宁子夜平时少言寡语的,一开口就捏住了凌霄宫的七寸。 “宁子夜!”沈忱走了出来,厉声道:“为何温亦欢还会活着?” 宁子夜侧头看向了她,缓缓道:“如你所见,她活得好好的。” 沈悱暗道不好,刚想阻止沈忱说下去,可已来不及,他显然低估了沈忱盛怒下的语速。只听沈忱尖声道:“她怎么可能会中了七日毒还会活下来?你到底做了什么!” 温亦欢中了七日毒一事,就算在凌霄宫也只有极少数的几人知道,因此不光是其他门派,连凌霄宫的弟子都是暗暗心惊。诸派众人望着沈悱的眼神不由一变。无望海一战中,温亦臣以生魂封印入口为代价,保下了梨花山庄幸存弟子的命,凌霄宫作为派首先前明明答应了,待大封平息了却转身就给人家师妹下了七日毒。这做派显然有违道义,实在龌龊。况且,凌霄宫不是对外宣称早已不用此毒了吗?怎么……? 见众人看着凌霄宫的目光不善,沈忱立马也意识到说漏了嘴,惶急下补救道:“自古从未有人能中了七日毒还活下来,温亦欢也是魔族人吧?” 宁子夜脸色一变,几乎有些森然道:“是或不是,你可当众把她的脉。如此乱咬未免难看。” 前一句尚可忍受,后一句就相当严重了。众目睽睽下,沈悱哪里能忍,未等沈忱说话便勃然道:“宁子夜!你为了一个温亦欢要与仙门为敌吗?” 宁子夜瞥了他一眼,背后的青鸾剑穗微微晃动,口上丝毫不留情道:“为不为敌你说了算?” 身为仙门派首的凌霄宫首席大弟子,沈悱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奚落过。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以往寡言的宁子夜,只觉当初自己肯定是瞎了眼猪油蒙了心,才会觉得他与自己师妹般配。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摸向佩剑的手。 宁子夜微微一笑,说道:“她既与我成婚了,便是青岚山派的人。沈公子,慎言。” 这是众人第一次看见宁子夜当众说那么多话,虽始终不紧不慢,但却句句不留情面,几乎扇了凌霄宫全派狠狠一个巴掌。这下,更不会有谁会开口了。宁渊略感头痛,果然子夜只要一触及温亦欢的事,便会一改往日清冷的性子。他很肯定,若他再不出声,子夜一定会将沈悱气到拔剑。 “何必如此剑拔弩张?”宁渊刚要说话,就听人群中的凤侨开口道:“当年无望海一战,沈宫主与温亦臣可是有言在先的,沈公子如此作为虽是心系仙门,但总不能因为你们师尊在闭关就擅自毁约吧?况且梨花山庄在五年前就覆灭了,温姑娘本就不是魔族人,赶尽杀绝未免太过了。”这番话说得毫无漏洞,且还为凌霄宫留了脸面,只当他们是为了仙门的安危而打压温亦欢,且还是瞒着沈霆光擅自做的小动作。大有就此揭过之意。 沈悱脸色稍霁。 宁子衿适时说道:“方才我师弟语气不妥,还请诸位不要在意,他与温姑娘情深,情急之下未免失了冷静。” 众人:“……” 宁渊在心中一声无奈的哀叹,子衿啊子衿,你这是什么话?就算要为子夜开脱,你也不能用这个理由啊,你明知道沈忱对子夜的心思,你还用这个理由去堵凌霄宫?他看了一眼宁子衿,却见他与宁子夜飞快地对视了一眼,宁渊一怔后立马了然。 原来子衿是故意的,他们这是打算好好气上一气凌霄宫了。 宁渊眉头猛跳,暗道他这是养了一群多不省心的腹黑徒弟! 宁渊只得出声为宁子夜兜揽,他温声道:“此事确是我青岚山派思虑不周,万望诸位见谅。镇邪峰结界尚未撤下,诸位若还有兴致,不妨继续围猎?” 凌霄宫的一众大弟子显然仍在气头上,本想将温亦欢带回凌霄宫,却被宁子夜三言两语堵得几欲呕血,当真憋屈的不行。此刻宁渊想大事化了,他们如何肯罢休?可沈悱刚想说话,就被一人截住了话头。 一位身形极高的黑衣男子缓步从后方走上前来,此人眉目深邃,神色却极冷淡,他怀揽黑色长剑,冷冷道:“还不走吗?镇邪峰三年一度的围猎为的是什么诸位都忘了?如今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倒挺欢,可别忘了正事啊沈公子。毕竟仙门的安危可全系在凌霄宫上了。” 听到这明褒暗贬的话语,众人眼光一阵无言的你来我往。此人名叫霍霄,正是十年前在试剑大会上摘下第四名的籍籍无名的少年。试剑大会的前十皆是出自名门名派,唯有他,单打独斗,一路拼杀,从此扬名。一战成名后,曾有不少门派想招揽他,他却自立了门派,如今他创立的拂剑山庄势头正猛,前景可期。 霍霄率先带人离开了,诸派众人也觉得此事并没有多严重,方才他们在镇邪峰也见到了温亦欢,不知怎地她还失了灵力,被沈忱一巴掌就能甩得倒地,与普通女子无异,谈何威胁?况且温亦欢的命本就是温亦臣当着众人的面保下的,现下又被宁子夜护得紧,沈悱想押她回凌霄宫显然是不可能了。再闹下去两派必然撕破脸。 众人拱了拱手,陆续出了与雁堂。沈悱虽恼怒,但也知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以后找到机会再把温亦欢押回去再说,宁子夜总不可能无时无刻看着她。沈悱城府极深,虽此刻不甘,却仍是做出一副大局为重的样子去了镇邪峰。 虽中途闹了一出,但镇邪峰围猎仍是完满结束了。宁子清用药精准,一天一夜过后,温亦欢终于缓缓苏醒。因服下了安神草,此时她眉宇间还算平和,整个人也并无焦躁感。只是连续服了五年的灵忧草,早已将她的记忆打碎搅乱,此刻她又懵懵懂懂了。凌平已飞来了一只灵鸢告知他已回师门,让宁子夜即刻带着温亦欢启程前往道樰观。 “宁公子,”温亦欢先前的衣服早已不能穿,此刻她穿着宁子清的青衣,别别扭扭地站着问道:“之前在镇邪峰上那位对我出手的姑娘是谁?她说的……” 还未等她说完,宁子夜便打断了她,“她与你素有龃龉,不必多想。” 见她仍想追问,宁子夜一把揽过她的腰,想带她上青鸾一路飞剑去道樰观。可还没待她站稳,就见前方一道人影走来。来人身形纤长,行走间宽大的黑袍猎猎翻飞。细看五官,高鼻深目,眉眼深邃,只是俊气中带着一股阴鸷之气,为他整个人平添了几分冷傲。他直视着前方健步如飞,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如电。待看到了宁子夜与温亦欢后,他脚步一顿,神情倏然一变。 他死死看着温亦欢,近乎冷酷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异样的神色,眉目间颇为动容。扶剑的手微微颤动,似乎想走近几步细细看她,却又不敢。 温亦欢被看得莫名其妙,此人目光中并没有敌意,反而还……满含柔情?这到底是哪位啊?她不由迷茫地看了一眼身侧的宁子夜,却见他已板上了脸。 身后传来了纷沓的脚步声,围猎刚结束,各门派正陆续下山,后方来人是拂剑山庄的霍霄一行人。他看到了前方的黑衣人,立马迎了上去,“云师兄,你来了?” 那位被他称作云师兄的黑衣男子点了点头,这才收回看着温亦欢的目光。黑衣男子名叫云啸,是与霍霄一起创立拂剑山庄之人,因年纪比霍霄略大,虽霍霄是掌门,但仍唤云啸一声师兄。二人感情极佳。 霍霄虽为人乖戾冷傲,对青岚山派倒还算客气,“宁公子,这位是我师门的云师兄。听闻你与温姑娘要去道樰观?恰巧云师兄也要去找凌平道长,不如一道前往?” 方才在与雁堂霍霄曾仗义执言,宁子夜对他并不反感,但对云啸却不然,毕竟他方才的眼神太过火热,懵懂如温亦欢都略感不适,何况他? 云啸转身对着宁子夜一礼,目光却仍看着温亦欢,“云某来迟,未赶上贵派围猎,宁公子莫要见怪。” 宁子夜跨前一步挡住了云啸的目光,到底没拂了霍霄的面子,冷冷道:“阁下多虑了。那便出发吧。” 去道樰观的路上,云啸一直在背后看着温亦欢,温亦欢却毫无所觉。五年毫无灵力的悠懒生活,早已让她不复当初的敏锐。云啸看着她,她却看着宁子夜,内心十分不解,她与这位宁公子明明没有见过几面,却为何觉得他很熟悉?总是下意识的想要信任他,对他毫不设防。似乎潜意识已是非常习惯了他的存在。 一路上三人各有所思,全无交流。 道樰观位于落芳洲齐云山内,落芳洲与鄢北接壤,离青岚山不远,御剑前往也就一个时辰的路程。 当御剑经过一处湖泊时,宁子夜与云啸似乎有所感应,皆低头往湖泊内看去,下一刻,数道剑光毫无预兆地从湖中飞出,直直射向了三人。 宁子夜与云啸反应极快。 宁子夜抱着温亦欢飞快一个倒转,急速避开了锋利的剑气。云啸足尖一点佩剑,也是跃起躲过了,随即他毫不犹豫地打了一发灵力暴击出去,只见湖面“砰”的一声巨响后,数名黑衣人从湖底旋身飞出,速度极快,几乎带出了一场急雨。 看着这群死士打扮的黑衣人,宁子夜目色一凝,他搂紧了温亦欢正要出手,后方的云啸立马说道:“你护着亦……温姑娘便好。”说完他一踢剑柄,佩剑飞回了手中,而他自己急速下坠,稳稳立于湖面之上。 云啸此人本就带着一股肃杀之气,杀起人来更是眼也不眨。他手持长剑,以一敌十,竟然能毫不处于下风。原本平静的湖面,此时已是刀光剑影,血光与湖水齐飞。原本宁子夜还想出手相助,看了几眼后发现全无必要。 温亦欢皱眉看着云啸,莫名觉得他提剑打斗的姿态颇为熟悉,却道不明这熟悉之感从何而来。 几声裂帛般的轻响后,云啸很快便解决了这数十个死士,他抬手擦了擦飞溅至脸上的鲜血,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阴鸷又狠辣。 看着缓缓沉入湖底的尸块,温亦欢骇得眉头直跳。 “死士是不必留活口的,他们不会吐出一个字。若不彻底解决了他们,我们这一路上必然不太平。”看着温亦欢青白的脸色,云啸不由解释了一句,随后他看了一眼宁子夜,继续说道:“这批人是冲着你们来的。” 宁子夜一直看着染血的湖面,此时终于收回了目光,他极快地盯了云啸一眼,说道:“是凌霄宫。” 云啸似乎并不意外,他收剑入鞘,不知想到了什么,冷笑道:“你带着温姑娘甫一露面,他们便等不及了。还如此藏头藏尾,看来温姑娘的出现令他们很不安?这一路需小心了。” 宁子夜侧目看了一眼温亦欢,凌霄宫为何如此执意要带走她?正如在与雁堂凤侨所言,她现在只不过是一名普通女子,对仙门毫无威胁可言。当初带她出云岭村也是出于这个考量。可凌霄宫为何宁愿冒着被仙门指责不义下也要带走她?这与以往他们极其爱惜名声的做派明显不符。 似是看出了宁子夜心中的疑虑,云啸说道:“自然是因为所谋之事,远大于那虚假的名声。” 温亦欢虽记忆混乱,但好在没疯,自然从二人的对话中明白了眼下自己的处境。一时间更是吓得脸色都白了。 “宁公子,我可以回梨花山庄吗?我五师兄医术也很好的,让他为我诊治也可以嘛,何必大老远的麻烦凌平道长?而且再不回去我怕我死在外面。”温亦欢眉头紧蹙,虽说得一本正经,但任谁听了都觉得她在说疯话。 云啸一直静静地看着她,听到此处,眼中划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