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一大塑料袋杂七杂八的东西,沐景慢悠悠地走在林豫身侧,倏地,他停下了脚步。 林豫跟着沐景在超市里转了差不多快一个小时转得头晕脑胀,只想回去躺在床上睡觉,愤愤转过身:“你怎么了?” 沐景站在一棵行道树下,树影在他脸上分割出几道明晰的线,本就瘦削的面颊显得格外孤傲:“等人啊。”特意拉长的尾音带着些许戏谑意味。 千百年来他不止一次戏弄她,林豫双手抱臂,冷哼一声:“无聊?” 沐景随手拆了一个包装袋,委屈巴巴的样子:“您老人家真的就一点没察觉?” “察觉什么...”话音未落,一道刺耳的声响在背后响起。林豫微微皱眉,转过身去看了一眼。 许锦年骑在山地车上,单脚撑地,抬起右手朝林豫打了一个招呼:“嗨。”他已经换了一身牛仔衣,头上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整个人显得十分清爽,愈发展现出了一个少年的潇洒张扬。 “......” 林豫转头瞪了一眼沐景,后者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她们这边,只是紧紧盯着手上的......冰淇淋。 倘若不是神力受限,林豫一定会让他跪着求饶,哭着喊着饶命。 林豫正了正脸色,还是转过身子对着许锦年大大方方打了一个招呼。 不过许锦年也没多做纠缠,随口瞎聊了两句,朝站在远处的沐景打了个招呼,便骑上车走了。整个人不过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沐景手上拿着一个极为小巧玲珑的塑料勺子,就那么抵在唇边。他对于方才的称呼有些耿耿于怀:“为什么他要叫我是叔叔?” 林豫懒得看他一眼:“都说了你那一撮胡子难看死了。走啦。” 沐景抬手摸了摸胡子,但还是杵在原地未动:“算了,你朝我身后看看。” “你身后有什么?”林豫狐疑地朝他背后看去,除了车流...还是...等等,那个身影怎么... 他拉开了校服拉链,衣摆朝两边飞着,整个人迎着风,逆着光而来。就像是当日天界大殿初见那般。 “嗨。”那人刹住车,没有一丝多余的刺耳。非常稳当,就像他的人一样,从不张扬。 俊逸却略带稚嫩的脸上带着些许倦容,不过眼底却是盈满了点点星光。可能是路灯照的。 “你是去补课了吗?”虽然早就知道,但是好像现在实在没有什么话题可以尬聊了。 方游看了一眼腕上的表,指针已要接近十点:“嗯,数学。今天拖得有点久了。平常九点半就结束了。” 林豫抿了抿唇:“那你路上小心。拜拜。” “拜拜。”方游转过身,非常有礼貌地朝沐景打了声招呼,“叔叔好。” 叔叔好...... 叔叔...... 叔...... 得亏方游溜得快,不然沐景马上就要飞起一脚踹上去,管他什么破转世。老子明明比你小一千百岁!!!有种来打一架啊!!! 目送着方游离去,林豫才转过头来:“你就是为了等他?” 沐景愤然之间又拆了一包薯片,抓了一大把塞进嘴里,嘟囔道:“老子才懒得等他!爱谁谁等去!” 难得见他这气得跳脚的模样,林豫倒是不自觉得笑了起来。 傻沐景,太可爱了。 等他好不容易啃完那一包薯片,林豫方才开口:“以前也只有少夷能把你气成这个样子了。” 听到那个名字,沐景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双手也渐渐握紧成拳,声音也犹如千年寒冰:“劳烦你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 林豫顿了顿,温声道:“当年讨伐狐族之事,不怪他。”她知道提起这件事不妥,可这道伤疤总要揭开,纵使愈合地再好,依旧要暴露在烈阳之下。 沐景微微颤抖:“当年若不是他知晓了狐族的行踪把这消息报给琅华,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他的声音如刀一般,戳得人生疼。 “琅华在天界安插了诸多眼线,不一定是他。” 沐景冷哼了一声,渐渐从树影下走了出来:“鬼界五将有二将在其麾下,琅华做的事他难道一点都不知晓?更何况,鬼狐之战过后,他连一个交代都没有给我就这么消失到了现在。” 林豫叹了一口气:“他当时走前跟我说过。他对不起你。” “对不起?”沐景自嘲般笑了笑,“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有什么用?我的族人能回来吗。” 林豫抬手,原本空无一物的掌中无端多出了一根红绳,绳上系着一个小小的银铃铛:“少夷说过,他会回来道歉的。” 沐景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嫌恶至极:“七百年?估摸着他早就已经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个铃铛最近常常无端异动,我想,他可能要回来了。” 沐景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不断飞驰而过的车流。 林豫抱着臂站了一会儿,才走过去,把他的左手抓了起来。他的手指白皙修长,腕上的骨节尤为突出。不顾他的挣扎,林豫把红绳系在他的腕上:“你不要想着取下,我施加了咒印。” 不待沐景开口,林豫接着道:“铃铛是他留下的,这绳子只是当时没找到合适的,随便找了一个神仙从那拿的。” “......” “你们之间的事要说清楚,不要再拖了。”林豫撂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沐景站了一会儿,才微微抬起了方才僵硬到快没有知觉的左手。随着他的动作,小铃铛的声音很细微清脆,在皮肤上滑过有一丝丝凉意。 不过那条绳子,实在是有些扎眼了。他竟不知道,自己的嘴角已经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沐景深吸了一口气,才迈开步子朝林豫走去。 学校的日子依旧枯燥,林豫除了无奈也只有按部就班。身份在此,不得逾矩。纵使千般无奈,还是得做完那一道道重复却又不重复的练习题。 写完最后一个字母,林豫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轻轻叹了一口气,正欲重新低下头,一个细细的声音在面前响起:“同学,你好。” 林豫抬眼看去,一时却怔了。 那姑娘怯生生的,一张圆圆的脸,说不上漂亮,却是足够可爱。一双眼睛又黑又亮,额前刘海略长,微微遮了眼睫。 小姑娘站在门口,看林豫抬起了头,满脸都是藏不住的笑意,但还是不由得红了脸颊,想必是性格使然:“同学,请把这本书给你们班的方游,谢谢。” 林豫微微起身,从她手中接过:“没事。” 小姑娘又连声道了几句谢谢方才离开,林豫依稀还能听见她与结伴而来的好友的笑语。 赵凯回来的时候,便看见林豫趴在桌子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怎么了?”虽然赵凯心大,做事都是大大咧咧的,但凡事触及林豫还是格外认真。 林豫摇了摇头,深深叹了一口气。明明说好是来还债的,可现在怎么居然这么难过。 见林豫又缩了回去,怀里抱着他的那个巨大的黄不拉几的滑稽,赵凯莫名心生怜意。他看她的水杯里面只剩了一点点水,便起身去饮水机那里给她接了满满一杯热水。 反正,多喝点热水也是可以的嘛......赵凯在心里一遍又一遍说服自己。 方游与好友秦焕一同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林豫趴在桌上,赵凯在一旁不停嘘寒问暖,心生突生一股无名火,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秦焕却是嗤笑了一声:“大小姐这是又怎么了?” 方游没理,径直回到座位。看着桌上的化学书,前两天借给杨兰岫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回来的。不过他也没心思想那些杂七杂八的,成堆的习题还等着他。 随手把书扔进桌屉,打开物理参考书,开始刷题。 高中生的日子向来如此,除了那么一点点休息玩耍时间,剩下的全都要面对着那些浩瀚题海。不过总有人在其中溺亡,被巨浪卷进旋涡,再也没有丝毫力气劈波斩浪,那方传说中的彼岸终究是成了泡影。 在草稿纸上胡乱写了一阵也不知道什么东西,方游右手支着额头,微微侧过头。只是一眼而已,他在心里告诫自己。 可是目光刚挪过去,那个高大的身影不偏不倚,堪堪挡住了他想看的一切。 这些日子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他就站在那里。 下午,天气正好,阳光照在操场上的人造草坪上映射出点点灿烂。班主任平日里精怪的点子多,便提议下楼到操场上课。自是满堂欢呼。 到了操场,每个小组围坐在一起,成了十个圈。徐老下达任务,每组自行讨论,找出通假字,实词和虚词,解释各词含义并且翻译全文。 班上几乎人人都备了一本高中生诗词手册,上面这些应有尽有。这堂课也就彻彻底底变成了一节活动课。 也不知道谁偷拿了一个鸡毛毽子,渐渐地,参与的人越来越多,围成的圈也越来越大。林豫没有跟着赵凯他们踢毽子,只是摆了摆手,自个儿盘腿坐在草坪上。白嫩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拨弄着那些假草。时不时悄悄扯两根下来。 林豫微微埋着头,一副懒散至极的样子,本来是暖洋洋的四月,可她整个人四周的温度都好像在零度以下。就仿佛面前摆着一个牌子:生人勿近。 可总有人好奇心重,总想尝试,毫无畏惧。 面前突然笼了一层阴影,林豫手上的动作也立刻停了下来。感觉实在是不太好。 徐策然非常随意地坐在了她对面:“感觉你很安静。” 林豫缓缓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尴尬地弯唇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埋下了头玩草。 天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要坐在她旁边,明明那边很欢乐好吗?!跟一个冰块坐在一起很有意思吗?!! “他们那边太吵了,这里安静些。”徐策然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解释道,顺手从语文书里拿了一张数学试卷。 林豫:“......” 徐策然拧开笔盖,又从书里翻出两张草稿纸。似乎就是打定主意要下来写卷子的。 沉默了半晌,林豫听他说:“补课的老师发的卷子,七中那边的。感觉还好,不过有些题很难。” 林豫:“......”所以你是要我教你数学的意思?没搞错吧这位仁兄,刘意扬数学科代表欸!月考数学年级第一欸!!你找他去欸!!! 在草稿纸上唰唰写了两笔之后,徐策然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道:“我坐在这里不会打扰你吧?” 这位仁兄你总算有自知之明了,你再继续坐下去我感觉整个人都要爆炸了好吗?!! 纵使内心已经炸开了锅,然而林豫依旧是面无表情,就像一杯清茶,看起来相当恬淡。但嘴角的一抹浅笑,又好似一壶酒,不过是闻着那股子香,就已经深深沉醉其中。 林豫摇了摇头,果断拿起自己的书本,起身拍了拍衣服:“你坐着,我去小书店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好。”徐策然倒是答应地愉快,随即又低下了头不停写着。 终于远离了徐策然那个定时炸.弹,林豫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虽然这个炸.弹最近经常滚到她面前,但是能拖一阵也是非常令人雀跃的。 林豫倒是没有去小书店,这会儿估摸着半晌三分之一的女生都在那里,还是不要主动去制造尴尬气氛。她径直走了过去,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实验楼。 实验楼几乎没有人烟,除了偶尔会有几个稀稀拉拉的班做实验之外,其余时间基本相当是个空楼,所以基本是情侣约会圣地,更不消说晚自习时分。只要巡查老师转得稍微勤一些,都会抓个两三对正.法。 林豫看着中间的那棵大榕树前面的巨大的爱因斯坦大头铜像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悠悠绕了过去。 她也懒得穷讲究,直接把书当做坐垫就坐在了台阶上。双手交握放在膝上,又微微埋下了头,阖上了双目。 不多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在面前缓缓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