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换好了衣服,该是就寝的时候了,然而澄琉莫名地精神,没有丝毫倦意,她扶着栏杆往屋檐外望,雪宫的月色美得醉人,徐徐的清风直往澄琉脸脸上扑,她深吸一口气,仿佛整个世界都清新了。 澄琉往外走,想找个好地方赏月,生夏问:“这么晚了,你还往外跑?” “今晚风景那么美。”澄琉没停下,守在门口的浦泽见澄琉往外走,也跟了上去,澄琉也没理会他,说起来这个小太监从她到魏国就一直跟在身边,但她先前有莳娘,现在又有生夏,所以澄琉一直没怎么对这个小跟班上过心。 “怎么?现在不怕遇到生人了?”生夏打趣她,又冲浦泽笑笑。 “大晚上的,除了我谁还出来闲逛。”澄琉看到前面一个很别致的亭子,靠着水池,景色也好,想来白天还可以看鱼,于是澄琉就此坐下了。 一阵风吹来,生夏打了个寒颤:“嘶,怪冷的,我去给你拿件披肩,别着凉了。”她觉得晚上把澄琉留在这里不大好,一时停滞脚步,然而又道:“算了,有浦泽陪着你呢,我去去就回来。” “嗯,你去吧。”澄琉不大冷,但她觉得自己一时半会不会离开,再过会或许天气会更凉,所以也没拦着生夏。 澄琉倚在美人靠上看池子里月亮的倒影,忽而有什么东西冒了个泡,澄琉借着月光看到水里有许多缤纷的鱼,她头也没回:“浦泽。” 浦泽没想到澄琉会叫他,还有点惊讶:“奴才在。” “去给我拿点鱼食来。” “可是——”浦泽有点为难,他不太敢把澄琉一个人留在这里。 澄琉转过身来:“我叫你去拿鱼食,磨蹭什么。” “是,殿下。”毕竟这里离凌霜殿也不太远,浦泽权衡了一会还是去了。 于是澄琉一个人静静地倚在栏杆上赏风景,春天的景色是自古就为人所称颂的,但澄琉觉得前人的描述未免狭隘了,他们一定没见过雪宫的春夜,月色溶溶,星光熠熠,水里还有锦鲤的鳞光,澄琉觉得这里是仙境。 身后的花丛沙沙作响,澄琉还在看月亮,以为不过是生夏回来了:“生夏你回来了?”无人作答,澄琉回头望了一眼:“生夏?”还是没声音,她问:“浦泽?” 一道寒光倏地闪过来,澄琉暗叹不好,她立马躲闪开了,几个刺客从花丛里蹿出来,直接用刀子招呼澄琉。澄琉即便学过功夫也肯定不是这些人的对手,更何况她手无寸铁,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只能狼狈地躲,可叹这方亭子小巧,几个人根本转不开身,去路已经被拦住了,澄琉又急又怕,不知道该往哪里躲。她这才回过神来,开始大喊救命,可她自己也知道这地方偏,除了伺候她的宫女太监根本没机会听到,而一群宫女太监来了也无济于事,澄琉很绝望,她觉得自己可能要葬身于此了。 一个刺客抓住了澄琉的疏忽,一剑劈上去,澄琉惊慌间没能躲开,腿上中了一剑。她吃痛,顺势跪下,借石桌挡了几剑爬到了亭子外,而还没来得及让她庆幸,手臂上就又挨了一剑,澄琉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她趔趔趄趄,挣扎着想往回跑,猛地就被人拉住揽在怀里,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听见了刺客们的惨叫。 澄琉微微仰头,看见元昊寒着脸,一手抱着她,一手还能把刺客打得落花流水,出招快到她看不清楚,澄琉觉得自己也算是见过高手的人,然而元昊的功夫依旧让她叹服。 毕竟是打斗,元昊的动作也很激烈,澄琉一个不小心又把头撞到了元昊身上,他们靠得好近,她可以嗅到他身上的沉香味袅袅地飘散,像春风拂去的几片花。 打斗还没结束,元昊一个人对付那么多刺客,还要抱着她,应该也是十分困难的,可她就是觉得很安心,总觉得元昊来了就安全了。 果然,沉香是让人安宁的好香。 刺客们大多都已经葬身元昊的剑下,还有几个身手敏捷的也身负重伤,澄琉听见身后一阵兵器和盔甲碰撞的乒乓声,她见许多护卫这才匆匆赶过来,同剩下几个刺客厮杀。 元昊收了手,有几个刺客趁这个空档逃走了,护卫中没有元昊的命令也没人敢贸然上去追,他转身把剑收回鞘中,冷冷地吩咐那群护卫:“跟上去,把他们的老巢找到,斩草除根。” “是!”护卫们也都身手敏捷,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可见都非等闲之辈,澄琉觉得这些人或许不是宫里的寻常侍卫,而是专门保护元昊的。 领头的护卫长跪在原地,元昊大步跨过去,一脚踹他在地,怒喝:“在属下面前朕给你点面子,下次再有人撒野撒到朕的地盘来,你别指望能活着!” “末将知罪!”那护卫长声音都是颤抖的,嘴角淌出血来,满脸的震恐。元昊这一脚也踹得狠,能把一个常年习武的人给伤成这样。 “滚。”听得出来元昊在压制怒火,想来也是,他那么谨慎又骄傲的人怎么能受得了别人在他的宫殿里行刺。 “末将告退。”护卫长起身的时候一个趔趄,灰溜溜地离开了。 元昊转过身来,扶住澄琉的肩:“你伤得重不重?”他的声音已经完全柔和下来了,澄琉晃了晃神,这才想起自己腿上中了一剑,她低头,看见自己的裙子都被血污了一大片。 元昊皱了皱眉,一把抱起澄琉,她没准备好,低呼了一声,元昊没在意这个,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也不知道带几个奴才。” 澄琉怕元昊迁怒于生夏和浦泽,又觉得本就是自己的疏忽,于是埋头低声说:“生夏去帮我取衣服,浦泽被我赶回去拿鱼食了。” “你也真是的。”他的声音里没有愠怒,或许是看在澄琉受了伤的份上吧?澄琉见他没生气,也松了口气。只是觉得这样被元昊抱在怀里有些别扭,用手臂勾住他未免显得暧昧了,如果像现在这样不勾又很难保持平衡,澄琉整个身子都僵了。 “紧张什么,”元昊轻笑:“自己抓紧,我现在可没那么大力气把你抱稳。” 澄琉只好试探着,不娴熟地用右臂勾住他的脖子,这样一来整个人都靠上去了,她的呼吸就这样扑在元昊的脖颈间,他身上的沉香味也铺天盖地地席卷了澄琉的感官,她觉得自己紧张得要晕过去了,只好拼命告诉自己话本子里说的: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似乎是感受到了澄琉的紧张,元昊打趣她:“你吓得说不出话了吗?” 澄琉偏偏想掩饰自己的紧张,慌忙间就口不择言:“你功夫真厉害。” 元昊闻言一阵笑:“是啊,我怎么能这么厉害呢。” 澄琉窘迫不已,她轻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过来看看你。”仿佛是怕惊醒了雪宫的夜,元昊的声音也很轻,澄琉第一次注意到,他的声音那么温柔有磁性,似乎这也是她第一次注意一个男子的嗓音。她的头就靠在元昊的肩上,元昊说话时喉头也上下浮动,她静静地看着这样一块小小的、她没有的骨头,想起那时候自己也是这样看梁真的,只是或许因为这次抱得更紧的缘故,她没有把握不住的感觉,而是觉得很安心。 月光打在元昊身上,白皙的皮肤透出了青色的血脉,他的脖子里也是汩汩流动的鲜血,澄琉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原来这么厉害的一个人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回到宫殿,生夏和浦泽都焦急地在门口等待,想来是已经听说这件事了,澄琉看他俩脖子都拉长了,只觉得好笑,尤其是浦泽,多半是怕元昊怪罪,所以尤为不安。 元昊轻轻地把澄琉放到榻上,吩咐生夏:“去打热水,再把药箱拿来。今晚的事情谁都不能声张。” 生夏闻言急匆匆地就出去了,见澄琉没什么大事,还不忘转头过来冲澄琉挤眉弄眼,澄琉明白她的意思,偏过头装作没看见。 元昊直接掀开澄琉的裙子检查伤势,伤口有些深,血还在汩汩地流,澄琉的一条蓝裙子都快变成红裙子了,她这才发现元昊的衣服上也沾了不少血污,一时感到非常窘迫。 而当有风拂过的时候,那丝丝凉意才提醒她自己伤在大腿,所以现在她几乎是整条腿都直白地暴露在元昊眼里,但她又怕自己的羞涩显得小器,于是捏紧了被子强忍住羞怯和尴尬。 生夏很快就打来了水,把药箱放在元昊身旁就出去了。元昊用热水浸过的帕子轻覆上澄琉的伤口,澄琉疼得抽搐了一下,忍不住闷哼一声,元昊的手颤了一下,皱眉注视着澄琉:“你忍着点,”他似乎有些自责:“对不起,此事暂时不能声张,没办法让太医来给你看看。” “没事,小伤。”澄琉扯了扯嘴角,给他一个微笑,这个伤的确疼,但如果不是元昊她就没命了,现在又劳烦他来做这些,澄琉觉得很不好意思,更无从指摘。 元昊虽然是个男子,但下手很轻柔,尤其在澄琉表现过痛之后,离伤口近的地方都是像蜻蜓点水一样地掠过。的确是不像之前那样疼了,莫名地,澄琉甚至感到一阵酥麻,心里非常的舒适,她想自己或许是酒劲上来了,于是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清醒。 因为轻柔的缘故,元昊的动作也有些迟缓,不过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他们谁都不赶时间,甚至有些珍惜这一刻。然而再怎么慢也是会结束的,元昊清理完伤口,就取来一个精致的银盒,他轻轻地涂抹在澄琉的伤口上,指间的温度缠绵在澄琉的肌肤上,她慢慢地有些不好意思,她窘迫地说:“不敢再劳烦你了,我自己来吧。” “真没诚意,我都快弄完了才开始做样子。”元昊怕她疼,于是跟她玩笑想分散她的注意力。 澄琉知道他在开玩笑,讪讪地低头不语,元昊低低地笑了几声,把澄琉腿上的伤绑好了,他的视线又落在澄琉手臂上:“啧,这里也伤得挺重。”他像之前那样,先清理伤口,再上药,手上的伤要轻一些,而且伤在小臂,不用袒露许多肌肤,澄琉也比之前放松了些,她这才想起最重要的事:“对了,那些要杀我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他们为什么要杀我?”她有些鄙夷自己方才昏头昏脑的各种想法和行为,居然因为元昊的一点恩情把正事忘了。 “看样子是齐国人。”元昊一丝不苟地在包扎。 澄琉心情有些沉重,这也的确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魏国没有谁会闲到来对她动手,然而难受又能怎么样,她总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元昊包扎完了,他很满意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作品:“不赖嘛,我都好久没处理过伤口了。”他笑得很开心。 这么一说澄琉也很好奇:“你为什么那么清楚包扎的流程?动作比许多太医还熟练。” 元昊一边把用过的药收进药箱,一边回应:“我从前特别喜欢这些医药的东西,一度立志要当个悬壶济世的名医。” 澄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怎么都想不到元昊曾经会想当医者,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同他开玩笑:“我不信,你怎么看都不像是喜欢救人的人。” “白眼狼,我这不才救了你?”元昊伸手去拍澄琉的头:“我小时候就是个药罐子,跟太医打交道的时间比跟太傅打交道的时间都多,长此以往就感兴趣了。” “这么说起来倒有点意思,”澄琉说:“我从前还想当驯兽师呢,那时候宫里有个女驯兽师,我可崇拜她了。” “难怪你第一次骑青骓就能把它制住。” 澄琉很得意:“那可不,不过我后来就改主意了,我想当女侠,出去闯荡江湖。” “为什么?” 澄琉低头看拨弄自己的指甲:“那个驯兽师后来做了父皇的妃子,我那时简直太瞧不上她了,正好我的侍女又给我寻来坊间的话本子,我看的第一本就讲的是一个女侠闯荡江湖的故事,于是就改了主意想当女侠。” “那你父皇知道吗?” “不知道,”澄琉无奈地笑了笑:“没人知道。” 元昊明白那表情的含义:“其实不知道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我母妃知道我的想法后差点没被气死。” “父皇多半也会气死吧,”澄琉黯然:“他只有听我说想做皇太女才会高兴。” 元昊理解澄琉的意思,其实他也觉得高嵘对澄琉再怎么疼爱也是有限度的,否则当年也不会在明明白白知道澄琉喜欢梁真的时候急着打算把澄琉嫁到魏国来,况且高嵘应该听说过当时魏国太子的为人,仍然爽快大方地肯拿澄琉做牺牲,其“宠爱”也可见一斑了。 外面打更的声音响了起来,屋里的安宁一下子就被打破了,元昊往窗外望了片刻,转过身来把银盒递给澄琉:“这个给你吧,你这么能惹事,能用上的机会很多。”他起身:“时候不早了,你好好休息。” 元昊走后生夏就进来帮澄琉换寝衣,澄琉怕扯到伤口,于是没怎么动,愣愣地看着手里的银盒,她觉得自己今天有些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