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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今晚无疑是极其热闹的,然而又比任何一个酒色笙歌的夜晚要刺激,澄琉暴露在明处,无数她知道或者不知道的敌人将伺机而动,还有冷眼的投机者旁观在侧。她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哪怕是在逃亡途中。  这时候她才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句疯话:你会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喝彩像雷鸣一样,为她风雨飘摇的心境做铺陈,虽然澄珪没能得偿所愿,然而酒劲过了的澄琉仍是十分不安。  些许恼怒,些许恐惧,让她乱了心神。  殿里放着新鲜的冰,丝丝寒气吹到她身上来,澄琉打了个寒颤。她这才感觉到什么东西铬在了腰间,低头,却见是那封信。她与高海还没有通过任何消息,澄琉觉得这里面不会写什么重要的东西,她忽然觉得如果这时候把信交给元昊,会不会还能扳回一局?  澄琉脑子里有些发昏,直到魏国夏夜的冷风把她吹醒,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畅春园的殿外了,而她是如何告辞,如何离开了宴席,她自己也不清楚。  “陛下歇下了吗?”澄琉看了看里面亮着的灯,问门外守夜的宫女。  “回殿下的话,应该还没有。”  “替我通传一声。”  “是。”宫女转身进去了。  不一会就有人来传她进去,澄琉跟着那人进了一重又一重门,那人终于停在了一扇门外,埋下头,示意澄琉自己进去。  她于是推门进去,却见元昊正坐在浴桶里闭目养神,和素悄悄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继续埋头侍候元昊沐浴。  澄琉走到他身边去,把信递到他旁边。  元昊眼睛都不睁一下:“又不是给我的。”  “我不敢看。”澄琉有些后怕,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你有什么不敢的?”元昊此话一毕,却又有些犹豫尴尬地说:“我早上起来的时候脾气都不大好,你别见怪。”  他的声音好没底气,应该是不习惯给人道歉,澄琉没想到他并没有她预想的那么小气,于是立马兴冲冲地趴到他浴桶的边沿上:“这么说我们又和好了?”  元昊佯做桀骜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点点头。  然而他还是把信接了过来,还没拆开信封,就想起什么似的顿了一下:“舞跳得不错。”  “你怎么知道?”澄琉有些惊讶,她这才跳完多久?  “喏。”元昊向架子旁努了努嘴。  澄琉循向望去,却见一柄画轴放在上面,她走过去打开,见是幅笔法俊逸的写意画。她或许跳得没那么潇洒,但这飘逸的笔画让她的身姿变得曼妙了。  她重新卷上画轴,又跑回到他身边,见元昊并不拆信,只说:“啧,我也不想看。”可他却边说边拆开了信封,澄琉看他把信都拿倒了,但他毫不在意地折了个角,然后把多出来的纸撕掉了——看来他要裁个方形。  澄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手指折来扯去,竟把一张信纸折出了个环来。他抓过澄琉的手,把纸环往她食指上戴,却见戴不进去,于是又换了无名指,这下终于进去了,元昊大功告成般地笑了一下。  “这什么呀?”澄琉把手指撑开,放远了瞧:“你还有这手艺呢 ”  “戒指啊,小时候斫桐教我的。”  “一碰水就该坏了。”澄琉嫌弃。  “谁叫你随便戴在手上了,这是何等珍贵的礼物,你该供奉起来。”  “呸。”  元昊看着她手上的指环,若有所思地问:“觉不觉得那个赵谦益对你格外殷勤?”  “赵谦益?”  “就是豫章王。”元昊暗笑,怎么,她居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生夏也这么说。”澄琉问:“可他图什么?我都已经跟他皇兄定亲了。”  “他的生身母亲早亡,从小养在如今晋国太后膝下,与赵靖益算半个同胞,不过你也知道赵靖益是个鹰犬少年,所以朝中一直有人想废了他改立赵谦益,二人似乎颇有些剑拔弩张。”  “你是说他打算通过我得到魏国的支持?”难怪他千里迢迢地来一趟魏国呢,原来是为了近水楼台。  “嗯,”元昊摸了摸下巴:“那个为难你的晋国人仿佛名义上是赵靖益的人,实则是为赵谦益效力。”  哦——原来如此,难怪赵谦益还会挺身而出帮她呢,原来全是自导自演。  “和素,更衣。”元昊洗完了,他自顾自站了起来,澄琉自觉地把头低下去,而元昊的一双腿还是在她面前晃悠。  可愈是不敢看到什么,身体里就愈是有股好奇的冲动怂恿你去看,澄琉到底是不小心看清了他的腿。  元昊并不是那么精壮的身材,他的腿也如手臂一样,十分的匀称,可那匀称又与女子的匀称不同,你总是能认出来这是双男子的腿。  澄琉低着头,为自己细致入微的观察感到羞耻,却正听见元昊的声音:“你困不困?”  “不太困。”  “先别走,咱们杀一盘。”他更衣的时候,布料在空气里震动,发出沉稳庄重的声音,听起来很舒服,就像生夏铺床的时候一样。  “我不跟你下棋,”澄琉赌气,转身要逃跑:“我才不自取其辱。”  她前脚刚抬起来,衣领后就被人提起来了,她听见元昊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敢跑。”  于是他们打打闹闹地出了浴室,澄琉一玩起来就非常疯,她一个不小心就碰倒了元昊书桌上的纸页。  “你还真是——”元昊佯作无奈地嘲讽了一句。  澄琉毫无诚意地讪笑着道了句歉,然后就弯身把纸捡起来,却见上面写的还是那日聊过的殿试题目,澄琉咦了一声:“怎么还在忙这个呢?”  “太傅说太简单了,一定要借此考一考这些士子经世致用的能力才行。”元昊见奴才们还在摆棋盘,于是拿着写得密密麻麻的纸,转身坐到椅子上,一本正经地问:“高贡士,朕问你,若你为官治国,将如何用这句话?”  澄琉一把把他手上的纸抢过来,却见上面胡乱地涂鸦着些不成型的思路,其中被圈了一遍又一遍的还是价格的升降规律。  这上面可都是好东西,澄琉的思路一下子被拓宽了,她总觉得什么东西就要出来了,可她就是没办法把它整理出来。  “高贡士,想出来了吗?”元昊懒懒地问。  “我在想——”澄琉把纸摆到他面前:“你看,如果我们在前几年都花大价钱买一件东西,它的价格是不是就会被我们抬高?”  “嗯。”元昊示意她继续。  “那如果我们买的是什么地里种的,那农人们是不是就会烧了粮食全都改种那玩意儿?”澄琉在纸上比划:“那么等大部分农人们都习惯了种这东西,我们再把价格压下来,用只比粮食高一点点的价格去买,不就一本万利了?”  元昊沉吟片刻:“你说的有道理,但魏国要那么多东西做什么使?况且如果仅仅如此,难免不会被第三国分利,如果齐国人从中作梗,那么魏国反而不得安宁。”  澄琉不说话了,她从来就不接受任何的反驳,所以她现在心情十分不好,她撅了嘴,把纸扔回给元昊:“哦,那看来我只能名落孙山了。”话毕,忽然手中温润了,澄琉转头看到元昊拉着她:“不是说下棋吗?”  他领着她走到棋盘边,又问:“饿不饿?”  澄琉点点头,她觉得下这么大半夜的棋应该要先垫垫肚子。  “煮点馄钝吧?”元昊问:“你爱吃馄钝吗?”  被元昊这么一说,澄琉倒是有些想吃馄钝了,她兴冲冲地点头:“馄钝好!”  元昊看了和素一眼,后者就忙不迭下去安排了。  元昊把黑子推给澄琉:“你先。”  澄琉按着一贯的战术布局——其实她也没什么战术,她早知道下不过元昊,所以根本不抱胜算,更何况现在才几颗子,还不到该紧张的地方。  元昊似乎有意要让她,尽量引导她发现几眼好棋,有时候甚至非常给面子地往她设下的套里钻。澄琉渐渐地也被逗乐了,硬要往那些极烂的地方下,倒是最后元昊忍不住了,他瞪了她一眼:“能不能认真一点。”  “哦。”澄琉一副顽皮相,三分可怜,七分嬉笑。  元昊知道她没听进去,于是下手渐渐狠辣起来。澄琉只见过两次他下棋,两次都温温和和,却不想还能有这种手段。勉强支撑了几步,澄琉自知不敌,于是闹道:“不玩了,不玩了!干嘛欺负我这样的烂棋篓子!”  她话音刚落,却见有宫人端了他们的宵夜来,于是立马就安生了。眼看着热腾腾的馄钝在瓷碗里打滚,她的眼睛和心思早就不在棋盘和元昊身上了。  “不许用,”然而元昊示意宫人把碗端开:“先把这一步走完。”  若是他不提醒,澄琉早忘了已经轮到自己了,可这局险象环生,她根本无从下手,眼看着到嘴边的馄钝又被端走,澄琉心里欲哭无泪。她心不在焉地盯着棋盘干着急,却一点点法子也没有。元昊总不会真这么狠心吧?她抬起眼,却看见元昊也盯着棋盘冥思。  澄琉要气死了,元昊要赢她还不跟玩儿似的,还用得着动脑子?她满腹哀怨地埋下头继续研究棋盘,或者说是她的眼睛在“研究”棋盘,毕竟她的心其实是在骂元昊。  馄钝袅袅的香气骚动在殿内,勾引着澄琉,她忽然灵机一动,把二人的棋篓子对换了,然后笑着对元昊说:“你是黑子,该你了。”  元昊轻笑了一下,抓了枚黑子就下到了棋盘上,澄琉以为自己终于能吃宵夜了,正要跳起来欢呼,却听见他说:“说说我为什么要走这里?”元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眼神分明是说:说不出来就别想摸到筷子。  澄琉不情不愿地看着棋盘研究了一阵,然后可怜巴巴地跟元昊讨饶:“我饿坏了,我的肚子好痛……你等我吃完再说好不好?”她见元昊笑了,又继续:“你看都这么晚了,我还好心好意陪你下棋,你怎么能不许我吃宵夜?”  元昊没有回她话,澄琉干脆耍赖趴在桌上不起来了,可过了一会也没听见什么动静,她想,完了完了,元昊真是这么心狠手辣的人。  “起来啊,不是要吃宵夜吗?”澄琉听见他的声音就在身旁响起。  她侧过头来,脸颊靠在自己的臂弯,看见元昊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她身边,他吹了吹勺子里盛的馄钝。那馄钝做得十分俊,皮儿薄,晶莹得像荔枝肉,里面的馅儿透出粉嘟嘟的颜色,像是只穿了身薄纱的新浴美人。  元昊把勺子里搔首弄姿的“美人”喂到她嘴边,澄琉忙不迭接下了。那馄钝味道是真鲜,皮虽然薄却十分有嚼劲,肉里能爆出汤来,等她吃完才恍然发现等了这许久,馄钝的温度方才刚刚可以入口——原来元昊是怕烫着她才故意磨蹭耽搁了这些时候。  澄琉看着他笑了一下,元昊却自去吃自己那碗,然后非常煞风景地说:“吃完了继续给我下。”  “嘁。”澄琉依旧看着他笑,然后耐不住馄钝香气的挑!逗,低下头去喝了口汤,漫不经心地问:“你又这么跟我待一晚,对外打算怎么摆平?”  “摆平什么呀?”元昊轻轻打了个哈欠:“你名声坏了就正好嫁给我。”  “你真想娶我?”澄琉现在已经能非常自然地接下这种话了。  元昊看了她一眼,却没说话,澄琉倒有些不理解了,他是怎么了?接不下去了?他难道不是情圣吗?  原本是一个很美好的开头,气氛却刷地冷了下来,澄琉装作全身心都沉浸在了馄钝的滋味里——这样她才能避免尴尬。  宵夜这东西,从来都只是秉烛夜谈时的一个陪衬,从来都是人们忙着谈天说地,却当真把这世间美味晾在旁边了。可今日却不同,两人都仔仔细细地体会着馄钝的每一点滋味,空气里的每一丝异动都被两个敏感的人所探听察觉。  明明只要他一句话就可以打破僵局,可他偏偏要把沉默延续。事态于澄琉也一样。最后也还是忠厚的宵夜解决了他们的麻烦。澄琉吃东西快,她把汤都喝得快见底了,这才没办法继续遮掩,只得搁下碗,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然后苦心研究棋局。  澄琉很聪明,可的确不是下棋的料,尤其是要去破元昊这样一个高手的局。她咬着手指头,横着竖着都看遍了,仍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僵局么,就像现在这样。  “诶——”忽然有人从身后抱住她,澄琉不仔细地叫了出来。  “是哪里想不出来?”澄琉的个子对元昊而言太小了,她像是被他揣在怀里,跟一个什么宝贝似的,极为宠爱和珍重地揣在怀里,那是冬日的暖炉、夏日的团扇、孩子嘴里的蜜饯,那么的缠绵不舍、难舍难分。  “哪儿都想不出来。”澄琉嘟囔,从前都是旁人陪她折腾,她哪里陪别人玩过。  “那这样呢?”元昊在棋局上画了几下,依稀勾勒了一个什么图形,澄琉恍然明白了,白子仿佛鱼钩,黑子仿佛是鱼,只要鱼上了钩,这局就破了。  见她已然通透,元昊叹道:“这么好玩的棋局,自己解出来多有意思。”  澄琉不满地挣了一下,这是他们这样的国手玩的游戏,她根本够不上格儿,有什么好叹的,澄琉暗自盘算,有机会她也要跟他叹这么一句:这么好玩的刑罚,自己亲手操刀多有意思。  元昊的呼吸就扑在她脖颈间,他有些玩笑有些认真地说:“你要是爱下棋就更好了。”  “天底下哪有那么美的事?”澄琉转过身去,他们隔得那么近,她就这么直愣愣地面对他,全然认真地说:“你嫌弃我。”  不只是埋怨他要求她喜爱下棋,也是埋怨他对于娶她与否的闪烁其词。澄琉非常不甘心地这样说出口了,她觉得他们或许又会吵一架——元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没有那样的耐心和喜爱了,多可怕,他的一时兴起才刚散去,可她偏偏又刚才日久生了情。  他们的相处总是这样,真真假假,假的唬了自己也乱了对方,真的乱了自己又唬了对方。  澄琉有个很坏很坏的习惯,她一旦喜欢上了谁,就会变得极度的自卑——她自己都没能发觉。她觉得自己不是没有不吸引他的地方,可这还不足以让他为此改变,他们要想在一起,那麻烦事可太多了,而偏谁又都不太把情爱看得重,所以可惜就可惜吧,这露水都不如的情缘。  元昊听懂了她的一语双关,他挣扎了许久,终于说:“等一切都结束了,若你还愿意嫁与我,我岂有不娶之理。”  没有听到澄琉的回应,元昊忽然打算坦白,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可他的确鬼使神差地开了口:“我早已许诺要助你登基,若你最后肯舍下皇位嫁与我,你父皇的旧部只怕会……”他忽然感到手臂一沉,低头看去,却见澄琉已然睡着了——她什么都没听到。  元昊忽然感到一丝庆幸。  ……  澄琉醒来的时候头脑中一片朦朦胧胧,若不是这铺盖触手生凉,格外轻软舒适,她差点以为这是自己的床。澄琉兀地坐起来,发现天已经大亮,看周围的陈设才恍然想起这是元昊的寝宫。  正酒后头疼之际,她听见外面些许谈话声,澄琉甚至忘了穿鞋,赤脚就走到门边,她听见元昊压着声音跟什么人说:“手脚麻利些,一晚上了还收拾不了几个毛贼!”  “属下该死!”  澄琉没头没脑地只听得这两句,心头正疑惑,就听见元昊的脚步声过来了,她不由退了几步。  元昊推门进来,见她已经醒了,倒有些惊讶,不过他笑着问:“哟,起得好早。”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毛贼?”若是寻常,澄琉自然知道不要随便打听他的事,可眼下她方才醒转,正糊里糊涂,不小心就问出了心里话。  “毛贼么,不是什么大事。”元昊神情颇为淡然,看样子不是要有意隐瞒,倒是真不放在心上,他说:“昨夜闹得晚,要不要再回去睡会?”  澄琉其实还困着,却昏头昏脑地摇了摇头,元昊见状说:“叫人送你回去吧?”不等她回答,就自去吩咐人提步辇了。  回宫后澄琉倒头就睡,她昨日游园赴宴又跳舞下棋,简直半条命都给折腾去了,于是一口气就睡到了黄昏时分。  一觉下来,澄琉醒是醒了,身上却仍懒洋洋的,近一日未用吃食,腹中也早觉饥饿,于是就赖在床上,使唤生夏给她备些什么吃食。  生夏见她这副模样实在好笑,取笑道:“不就下了盘棋么,把你折腾成这样。”  “我累坏了。”澄琉只牛头不对马嘴地应了句。  待安排过宫女去准备膳食,生夏忽然跟澄琉说:“没想到这夏日里宫中蛇虫鼠蚁倒多,你以后要小心些,知道么,咱宫里抓出来好可怕一条花蛇。”  “什么?”澄琉愣了一下。  “就是昨晚,忽然有人说丢了东西,要来咱们宫里查,你知道我哪里肯吃这个亏,于是拼命拦着不让进,后来那人却与我使了个眼色,我认出来那是陛下的人,于是也就不拦了,任他去找,结果就看他们钳了好可怕一条花蛇出来,”生夏这时候想起来仍是心惊胆战:“黑色的鳞,上面有黄色的花点子,看着直让人犯恶心。”说着她还抚着自己的胸口,仿佛真的马上就要吐出来似的。  “这——”澄琉不免心生疑窦。  “别多心了,再有人要害你,陛下总护着你呢。也幸得你找陛下去了,不然即便不被咬伤,便是看见那畜生也觉得脏了眼。”  原来他是不想让她这样惊吓一场才强留她下棋的,是这样啊——难怪莫名其妙地拖延呢。澄琉心里同时纠葛着满足和失落。  ……  澄琉就这么黑白颠倒般地过了一阵,终日昏昏沉沉,也总算是把日子调转回来了,眼瞧着今晚就是三哥高海入宫赴宴的日子,她才不能不打起十万分精神来。  好容易挨到了晚上,澄琉深知一切小动作都逃不过元昊的眼,于是又开始装病,然后让侍从们手忙脚乱地东请太医西熬药地闹到元昊那儿去了。  果然,元昊闻言后随口向众人解释了几句就往澄琉这儿来,他不能久留,于是行色匆匆地,脸上蒙了层细汗,精致华美的袍子包裹着他的胸膛——那里正起伏不定。  “你怎么了?太医瞧过了吗?”他捋顺了澄琉腮边粘着的鬓发,却并不去探她的脉搏。  “看来看去都那么几句话,这病却反反复复折腾死我了。”澄琉咬牙切齿,仿佛真的痛入了骨髓。  “或许是水土不服,皇后初来魏国时也这样,”他柔声安慰:“你千万忍着点。”这样想着,倒是提醒了他,澄琉此番远嫁,自然应要替她找一众名医一并过去,否则晋国湿热,晋医又不懂齐魏人的体质,她只怕又要吃许多苦头。   “你是不是还要回去?”澄琉紧拉着他的手问。  元昊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点了点头,然后又说:“今日只怕结束得晚,我也不便来扰你休息,明日再来看你。”  澄琉不答话,只是松了手。她料想三哥应该已经接到那内侍递的纸条了,这时候元昊不在,澄珪应该满脑子都是恨他的离开,宴会上只怕无人注意到这样隐秘的动作。  元昊终于回去了,澄琉立马翻身下床,三下五除二就套上了生夏宫女的衣物,急急忙忙往那地方赶。  幸得阖宫上下都忙着宴会的事,宴会的地方又离澄琉宫里近,她十分顺利地就溜到了与三哥约定的回廊。  澄琉方到那处,才觉得夏夜幽凉,她穿的太单薄了,不自觉打了个寒战。三哥还没来,或许是找不到路,或许是不便脱身,澄琉十分紧张,她把好的坏的都盘算了一遍。  终于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东张西望地靠近了,借着这吝啬的月光,她看见了那双属于高氏的圆眼睛、深眼窝,还有三哥最漂亮的鹰钩鼻。  高海没有看见躲在暗处的澄琉,他有些焦急,正担心是不是有人冒充澄琉传信来陷害他,就听见暗处传来熟悉的声音:“三哥——这里——”  他又左顾右盼了一下,这才慌慌张张地跑到声音的源头。刚才看清那个娇小的身影,高海就感到怀里一热——澄琉太激动了,她踮起脚来抱住了他:“三哥——”高海是个典型的齐国男子,在澄琉的鼻子靠近他脖颈的一瞬,就可以闻到齐国风沙的味道。  然而他们从前并不是多么亲近的兄妹,却在家破人亡之后的久别重逢之际才真正开始重视起他们身上共同的血脉。或许意识到这于礼不合,他们很快就放开了,尽管这是她早就算计好的,可澄琉还是出乎预料地热泪盈眶,她迫不及待地说:“三哥,我好想你们,我好想回家——”她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我们也都十分担心你。”高海弯下身子仔细端详她的脸,却见不过小半年,她已然看起来成熟了许多,他记得这个飞扬跋扈的妹妹曾经容光焕发的样子,眼下她虽面容未有清减,可你就是能从眉眼和神态间看出来她的历经磨难。高海不由得叹了口气,到底是自己的妹妹,他们拥有同样的雄心壮志,他们都是高嵘的血脉,他不无担心地问:“你在魏国过得好不好?他们有没有亏待你?”  虽然她并没有受到歧视和虐待,但听到这话没人是会不委屈的,澄琉也是,她终于把泪流了出来:“三哥,我求你救救我……”澄琉哭诉:“姐姐……她要杀我……你救救我……”  原就知道寄人篱下受些委屈是很自然的,可怎么会是澄珪?高海原本只知道她们有些小女孩的口角罢了,他非常震惊地问:“怎么会?”  “她怀疑我与姐夫有染……”澄琉非常理直气壮,她并无半句虚言。  “这……”高海一直还只当澄琉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自然觉得此言荒谬可笑,可澄珪早已不是他高家的女儿,就算父皇还在或许也很难说什么,他如何有资格和立场去管?且这魏国的事情他又如何去管?高海只好词不达意地问:“那魏国皇帝也不管吗?”  “他自然要避嫌!”  “可你不日就要嫁往晋国,那边怎么……”  旁边有些动静,二人立马安静了一瞬,澄琉知道时间越拖,这事就越危险,她把藏在袖中的信塞到高海手里:“三哥,我没时间了,他们不许我见你,你把这个带回齐国,交给梁真,他会帮我的。”  高海一时觉得事态十分复杂,他一直以为自己见不到澄琉是如澄珪所言的:澄琉觉得他们做了贰臣,所以不愿相见,由此观之,澄珪似乎的确与澄琉关系不睦。而澄琉的话就更诡异了,她难道真与梁真那么情投意合?一个拨了几万人让自己接应,一个哭哭啼啼地拿了信要自己转交。  澄琉看出了他的犹豫,可她没有时间多浪费,她十分慌张地说:“求求你了三哥,我的命都在你手上了,”她往身后看了一眼:“我没时间了,我必须走了——”  她的确没有时间了,高海也一样。眼下跟着澄琉的暗卫都被她想办法打发了,但如果他再多逗留就会前功尽弃。  高海需要时间便给他时间考虑吧,于是澄琉头也不回地跑回去了。  她自然不敢走门回宫,这条密道是她费了好几晚才从一个十分隐秘的地方找出来的,她试探着启动了机关,从原路返回了寝殿。  刚才重见天日,澄琉长舒了一口气,生夏连忙围上来问:“怎么样怎么样?他答应了吗?”  澄琉的面色虽好,但语气仍不乐观:“他看起来很犹豫。”  “自己的妹妹有生命危险,他如何能坐视不管!”生夏非常义愤填膺:“他还是个男人吗!”的确,按齐国人的性子的确不会如此啰啰嗦嗦。  “姐姐也是他妹妹。”澄琉十分平淡地说。  “唉,”生夏叹了声:“左不过咱们该做的都做了,不被陛下发现已经是万幸。”她想了想:“我实在想不通,他有什么好犹豫的,一来事态紧急,二来此事也不烦他出面,只要给你那个梁真报个信儿就成,他怕什么?”  澄琉思忖片刻,道:“他或许是怕梁真。”  “什么”生夏忽然又打住了,的确,高海是“前朝余孽”,他能怎么跟梁真说?  澄琉缓缓地垂了头:“他抱我的时候左手仿佛使不上劲,我隐约听说他被挑了手筋。”  “嘶——”生夏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不是没办法了我真不想去求他。”澄琉十分为难地说。  可是,到底是求谁?高海还是梁真?生夏不敢问。  “睡了吧,我累死了。”澄琉吹熄了面前的蜡烛,然后就倒到床上了。  ……  澄琉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从前的事了,尤其是这件,或许是高海让她想起了与兄长一起玩耍的快乐,或许只是巧合。  “四哥,四哥——”这是很久以前了,还是她五岁的时候。澄琉记得她就是那次,一如既往地,兴冲冲地跑到陈娘娘那里去找高珻。  “澄琉。”高珻看到她十分高兴,他蹲下来迎接她扑上来的拥抱,然后说:“我得先把太傅安排的文章写完。”  “不行!”澄琉拉着他温软的大手往外走:“不行不行不行!”她知道高珻不会生气,他只会妥协,澄琉喜欢他的妥协,他总是无奈地笑笑,然后什么都听她的,你能从他的笑容里品出他对你的宠爱来,那甜丝丝的滋味自然与旁人的恐惧无法比。  “好吧,你今日又想干什么?”高珻看着她,笑眯眯地问。四哥高珻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子,跟陈娘娘一样漂亮,现在想起来那时候齐国有很多小姐思慕着他呢,那阵仗应该比元昊差不了多少。  澄琉其实只想跟他一起,她并不知道在一起做什么,不过高珻既然把问题抛给她了,她总得给个交代,于是她不怎么思索就说:“我们去骑马!”  “又骑马。”高珻笑了,他们都连着骑了多少天的马了?他于是止住了脚步:“外面好冷,我们留在屋里吧。”  “屋里?玩什么?”澄琉不喜欢留在屋里。  高珻思索了一会,一拍手,道:“我教你玩双陆。”  他们于是就这么玩了一下午。澄琉的确不是个好学生,她总是不认真,一会儿要打岔,一会儿又耍赖,不过高珻又总是能治得住她,只要他拍一下她的头,严肃道:“认真点。”   澄琉玩到晚膳时分,皇后宫中来了人唤她回去,澄琉自然是不愿意的,可那人十分着急地跪下磕头,说:“奴才求求殿下了,快回去吧,陛下发了好大的火。”  哦,原来是他,他不是宠澄琥不要她了么。  但澄琉还是回去了,自她受高嵘喜爱以来皇后就常拿她当挡箭牌,只要一吵架就找澄琉,她虽然平日与母后不睦,但也是知道事情轻重的,所以每每也就妥协了。  澄琉走到宫门前,就看到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她见惯了。她大大咧咧地走到内殿门外,却听见父皇的怒吼:“贱人!你怎么管教她的!是不是你们蒋家的人他妈都喜欢做这种不知廉耻的事!”  “我怎么管教?你那么宝贝她我敢管教?她要去谁敢拦着?”澄琉听见母后的声音难得也暴躁了,她记得母后是个十分冷漠高贵的人,哪怕是最不服管教的妃嫔顶撞了,她也能十分高雅地收拾得那人抬不起头来,只有父皇,只有跟父皇在一起,她才可以这样。  接着就是清脆的一声响,澄琉知道是父皇扇了母后一耳光,他接着发火:“你还敢怪我?”高嵘是平民出身,之前总是不习惯说“朕”,澄琉每每问起他,他只说皇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过后来她也知道了皇帝的确是不用随时都用这些文绉绉的词的。但对于高嵘,他后来也学会了只在极度高兴或愤怒的时候用“我”,于是这几乎也就成了皇后和澄琉才能听到的词。  澄琉没听清母后后来说了什么,她看到红萼慌慌张张地拉她走开,着急地摆手让她不要出声,不要管。  她于是回了自己的宫殿,直到晚上才看到母后过来。她左脸上有一道红痕,不过皇后的脸上常常挂彩,所以没人为此惊讶。  皇后直截了当地走进来,不由分说地把高嵘给她的疼痛还给了澄琉,她的火气已经在高嵘那里耗尽了,于是用争吵过后略沙哑的嗓音警告澄琉:“你给本宫禁足一个月,谁都不许见。”  “凭什么!”澄琉捂着火辣辣的左脸从床上跳下来,大声质问,父皇母后吵架都是家常便饭了,关她什么事!她并不知道高嵘与皇后吵的是什么,尽管她听到了最关键的话。  皇后的步子滞了一下,她转身看着澄琉,想说点什么然而又被气得说不出来,所以只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便回去了。后来澄琉才听说是因为她曾无意说了一句要嫁给四哥,所以父皇生气了,她问红萼为什么她不能嫁给四哥,红萼只说兄妹是不可以通婚的,其实澄琉也知道这是不可以的,但她想知道为什么。  然而噩耗还没有结束,澄琉的禁闭未满,便听红萼报丧说高珻去世了。他们说高珻是从马上摔下去死的,他们说那时候马受惊了。  澄琉才五岁,五岁的孩子总是容易轻信,于是她轻信了他们,她忘了高珻虽然武艺不精,但马术一流,她忘了宫里的马不可能轻易受惊,她忘了大哥和一干侍卫都在,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四哥被摔下马。  她就愣愣地站在那里,皇后不许她出门,她甚至见不上四哥最后一面。过了很久,她最后反应过来自己至少还可以哭,于是才伤伤心心地哭起来,她哭了整整一天,终于在晚上的时候昏死过去。  禁闭期满后澄琉又生了场大病,除了蒋锐几乎没人来看她,澄琉窝在软绵绵的被子里,每一秒都仿佛要陷入这绵软的万丈深渊。  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了,趁着自己精神好,她给自己套上了骑马装,然后提着把小环刀一路威胁拦她的侍卫和宫人,终于骑上了她的小白马,一路往东林园冲——她听说这些天父皇一直都待在那里。  东林园在皇城东北,原本是个用来金屋藏娇的地方,不过后来也用来商讨一些大事,或者高嵘住腻了雍乾宫便会上那儿去。  东林园虽在宫外,不过为了方便历代帝王出行,特意修了条路直通此处,避免了要出宫的麻烦。澄琉于是顺着那条路狂奔,后面跟了黑压压一群侍卫——没有一个人敢拦她,只能紧紧跟着。  “来者何人!”守卫东林园的卫兵们瞧不分明发生了什么事,只看见一匹小白马上驮了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后面还跟了一大群千牛卫。  “你说我是谁!”澄琉骑着马跑近了,趾高气昂地命令:“放我进去。”  “这……”一群卫兵面面相觑,他们不敢放她进去,于是问:“殿下有陛下口谕或是令牌吗?”  这些人跟她装蒜呢!澄琉骑着马逼近了:“信不信我让父皇宰了你们。”  这时候统领也被惊动了,他忙不迭跑过来好声好气地哄:“殿下这是要为难死属下了,陛下有严令,不许任何人进入,您若是出示陛下许可,属下们自然不敢阻拦。”  “我没有口谕,”澄琉漫不经心地埋头摆弄她的小环刀:“我要见父皇,见了再给你们补上。”  统领笑道:“殿下——这不合规矩。”  澄琉火了:“谁管你的规矩,我见我父皇关你们什么事!”说着她就牵马退了几步,众人以为她碰了钉子准备回去了,却不想她狠狠地踢了一脚马肚子,直截了当地从众人间冲了过去。  卫兵们人虽多,但也不敢迎头去撞公主,所以都跌跌撞撞地避开了,于是一大群卫兵和先前的千牛卫都吓得忙不迭不追,可公主私闯东林园,他们还失手了,谁都不敢声张,于是一大队人一言也不敢出地紧跟着。  其实一群人要围一个小女孩是十分容易的,可澄琉这匹照夜白年纪虽小,脾气却大的很,瞧着有人在身后跟紧了就要撅蹄子。澄琉又跟高嵘学过行军打仗的些许皮毛,所以竟然愣是没被人给拦死。  她一路冲到书房,远远地就听见了高嵘洪亮的声音,澄琉将近两个月没见到他了,于是心下一喜,她笑嘻嘻地推门进去,喊道:“父皇!”  当时高嵘正与群臣商议伐魏的军机要务,听说了战事吃紧原本就大发雷霆,见到她这样没轻没重地闯进来一时气不打一处来,他目眦欲裂,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怒吼道:“混账!谁让你来这里的!”  周围的人原本就不怎么敢出声,眼下看闹了这么一场,更是缄默了。而澄琉原本以为父皇许久不见她会跟她一样想念对方,却不想他这样生气,她一时呆在了原地,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可她觉得当着这么多人哭实在太丢人了,于是她咬着牙坚决不肯哭出来。  “陛下——”还是梁保忠立马站出来护着她:“殿下才多大。”  梁保忠发话了,高嵘一时也平静了些,他阴着张脸,怒气并没有从上面褪去,他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从梁保忠衣袖边探个小脑袋出来的澄琉,问:“你来干什么?”  澄琉吸了吸鼻子,带着沙哑的哭腔说:“父皇,我就是想你了。”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对了,所以声音越来越小,一边是羞惭地缩着下巴,一边又怯怯地抬着大眼睛看他,眼圈儿还是红的,看起来好委屈。  高嵘想起来皇后跟他吵架时质问他多久没看过澄琉了,一时也就心软了,他还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啧了一声,望向别处叹了声气,一把把澄琉捞起来:“给我乖乖待着,不准出声。”他坐回了原位,把澄琉搁在自己身旁,就像他小时候在关中时父亲种地时对他那样。  澄琉于是就蹲在他身旁,用双手托着下巴,侧头看着父皇最英明神武的样子,他的神情那么庄重,仿佛所有的心情和神思都在他的眉间凝结了,变成一道深深的皱纹,他的眼里是十分严肃深沉的目光,先看看地图,然后又跟周围的人探讨,或许接着会骂他们几句。  澄琉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她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也能这样,跟一众英勇睿智的将士一起商讨大事。  不知什么时候,她睡着了。迷迷糊糊间,澄琉感觉父皇把她抱了起来,然后听见有谁问:“你打算回宫吗?”  “嗯,”高嵘把澄琉往上抱了些:“是有很久没回去了。”  他们沉默了一会,高嵘笑着问:“听说你们梁真把尉迟家那小子的手给打折了。”  原来他在跟梁太尉说话,澄琉听见梁保忠说:“嘁,那个莽小子,我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了。”  高嵘嗤笑道:“尉迟勋最疼儿子,你没少说好话吧?”  梁保忠知道是高嵘帮了他一把,所以尉迟家才那么好说话,于是轻轻地呸了一声:“知道你帮了大忙,兄弟在此谢过了。”  “那两个小子打架,你知道是为什么事情吗?”  梁保忠笑了:“两边都有错,那个尉迟眺欺负秋儿,梁真平日里又最疼这个妹妹,所以就动了手。”  高嵘调笑:“哦,原来是帮妹妹,我还当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呢。”  “整日里想些什么!梁真才十一岁。”  “十一岁怎么了?你十一岁的时候都知道偷饼给人家姑娘了。”高嵘大笑:“姓张,是不是?”  “去去去,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给我翻出来。”  “保忠,跟你商量一下呗,”高嵘凑近:“让你儿子来做澄琉的侍卫吧。”  “这——”梁保忠顿了一下,其实这于梁家并没有多大区别,因为此时梁真是冀康王高诲的陪读,也是常常待在宫里的。  “你就答应了吧,”他的眼睛朝澄琉瞟了一眼:“你瞧她一个人在宫里多可怜。”  澄琉迷迷糊糊的,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只觉得高嵘抱着她,她的脸朝着他们身后那扇屏风。  她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梁太尉的脸——他与梁真长得真像,那眉眼,那神情……不!这就是梁真!她看见他恶狠狠地瞪着父皇,然后一刀朝他捅过去。高嵘侧身躲开了,却又被另一伙人揪住了,他们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砍了他的头挂在城墙上,还扒了他的皮……  “别怕……没事……”谁的声音遥遥地传来。  怎么会没事?怎么会没事!  “没事了澄琉……”  可是父皇……  “别怕……有我呢……”  父皇被他们那么折辱!  几道光刺过来,世界嚯地忽然明亮了,周遭是含着冰片和桂枝气味的冷气。有谁的手还搭在她身上,澄琉侧身,看见元昊的手臂被枕在了她头下,那支搭在她身上的手应该是方才在拍她。  听到她松了口气,元昊笑问:“做噩梦了?”  澄琉没有回答,她静静地平躺了一会,就把头埋到了他胸前。  “好了,”元昊拍拍她:“没事了。”  澄琉这样靠了一会,问:“你怎么在这里?”他不是说今早再来吗?怎么这时候又躺在她身边,还那么衣冠不整。  元昊打了个哈欠,赖道:“我喝醉了,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澄琉笑了一声:“那就是和素的错了。”说着她却又往他怀里拱——做了这么一场梦,到底心绪难平。  管他喜不喜欢她呢,这个阴沉可怕的笑面虎总不过就是她此生的希望了。他有什么不好的?不需要她多付出分毫,便帮她报仇。他的阴谋诡计有什么不好?三两下就可以做到旁人无法匹敌的事情。他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灵,连身体的温度都那么低,却带给澄琉无限的气力去做那些惊世骇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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