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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没过多久,齐晋两国的使者就都归国了。盛宴过后的夜晚总是分外孤凄悲凉,夏虫从来都不沉默,它们只有这么点时日,所以要不遗余力地把力气唱尽,把血肉唱成白骨。夏虫只有一个夏天,人却有无数个,所以他们并不能体谅这夏日里声嘶力竭的嘈杂。  澄琉热得睡不着,又嫌虫子吵,只能懒懒地歪在矮榻上,拼命地扇扇子,忍不住咒了几句:“狗娘养的天气!”  生夏听了这话笑得跌到了地上:“你竟然还会这种话!”  澄琉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心虚地装作不在乎的模样,用扇掩了口,掩饰道:“从前跟父皇那帮狐朋狗友学的。”  “好的不学——”生夏还在上气不接下气地取笑。  “生夏!”两人扭作了一团,嬉闹得正欢,就听人通传说斫桐求见。  斫桐这时候不在畅春园服侍元昊,跑来找她做什么?再说平日有什么事情传话的不都是和素吗?澄琉满腹疑云地起身迎了她进来,却见斫桐屏蔽了他人,容色焦急地恳求:“殿下,陛下眼下心情不好,奴婢斗胆,求殿下千万去瞧陛下一眼。”  “他怎么了?”澄琉不禁蹙眉,她知道元昊这样好脾气的人一旦心里不舒坦是十分骇人的。  斫桐欲言又止,只道:“奴婢不敢多说,但求殿下随便找个由头,去瞧陛下一眼也好。”  “这——”澄琉顿了一瞬,生夏和斫桐见她这般迟疑,都当她不愿蹚这趟浑水,却不想见她抓了本折子,披了件纱衣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澄琉步履匆匆地走到畅春园,见殿外并没有宫人侍奉,只有元昊书房内有些光。这情状诡异至极,于是她往那处走去。  殿内静悄悄的,澄琉看见和素守在元昊旁边侍酒,饶是隔得远,她也能感觉到和素的一举一动都如履薄冰。  他到底怎么了?澄琉扣了扣虚掩的门,然后就硬着头皮进去了。  元昊似乎没有想到会有人来,他皱着眉头从酒壶间抬起头来,看到是澄琉,却又诡异地笑了:“你来做什么?”  “我……”澄琉低头看了看手上抓的奏折,却想起来这篇折子只是询问祭天的仪仗等问题,应该是送错了才会到这里来,澄琉暗道不妙,若是寻常折子她还可以问个为什么,可这却怎么办?她只支支吾吾地说:“这个是不是送错了?”说罢她又心虚地讪笑着补充:“我哪里懂这些规矩。”  元昊看着她这样漏洞百出地闪烁其词,又感觉到和素在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霎时明白了一切。他轻描淡写地笑了一声,把杯子磕在桌上:“和素,你好大的胆子。”  和素不自觉地低呼一声,就急急忙忙地跪倒在地,澄琉看他如此慌张,于是也吓得跪下了——说起来她打小还真没跪过几次。  澄琉离他很近,抬眼便是他的膝盖,澄琉的眼睛也只敢停留于此,她说:“都是我的错。”  她低着头,听见元昊带着笑的一声哦,然后仿佛不满意她低着头似的,他帮她把头抬起来,正视着自己,又揶揄般地说:“高澄琉,原来你还会下跪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澄琉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胆子说这种得罪人的话,不过她来不及想这个,她眼下满脑子都是揣测他到底为何心情不好,她忽然灵光一闪,会不会今日是他母妃祭日?一定是这样,否则斫桐怎么会三缄其口?否则他怎么会不能喝酒还这样胡来?  “原来你一直当这是寄人篱下。”元昊或许做了个什么阴森恐怖的表情,可澄琉没仔细瞧。  见她不答,元昊拉着她起身:“走,带你去个地方。”  果然如此,澄琉暗想,元昊此行多半要带她去郑淑妃曾经住过的昭阳殿——那里自元昊登基后就被封起来了,旁人若是擅自闯入是要被砍头的,可见元昊心里有多放不下那地方。  然而他们却是往御花园的方向在走。  夜里的皇家园林有一种别样的风情,只有这时候,你才能想到这其实不是某一家人或某一个王朝的景致,它一直都在这里。沿袭了一代又一代的皇室气度,最后成了一个个朝代辉煌的见证。  他们越走越偏僻,澄琉暗自思忖,她来魏国这么久,却从不知道御花园里还有这种地方。澄琉感觉到了四周说不上来的异样,她知道这深深的竹树环合后面一定密密地藏满了精兵。可他到底要做什么?就算要杀她,她也配不上这阵仗。到底是齐国的事还是太原王的事?  路戛然而止,澄琉的思绪也跟着断了,她茫然地看了眼元昊,见他抽出佩剑,拨开了厚厚的树丛,然后转身来牵她钻进去。  幸好她今日的裙子穿得利索,否则一定进不去这样枝桠横生的地方。她刚才走出来,就看见有一座很大的假山在不远处。元昊一路领她过去,走到假山前,他忽然转过头来问:“怕不怕?”  澄琉自然是疑惑大于恐惧的,她怔怔地摇头,元昊拍了拍她的头,然后触动了某个机关,假山的一个小山峰移开了一角,他们于是低了低头,挤了进去。  洞里有一些微光,澄琉走过一条嶙峋的石道,那些突兀的怪石张牙舞爪,看起来便觉得眼睛疼痛,分明是夏日,可她总觉得这里面应该比宫里的冰窖还冷。他们终于走到一个扇门前,澄琉见这里居然还守了两名侍卫,他们见了元昊也没有惊讶之色,见元昊摆了摆手,一个人立马点了火把,另一人开门放行。火光一闪,澄琉的眼睛被刺了一下——原来一支火把在这里面能显得如此亮堂。  她跟着元昊进去,两名侍卫自去把里面的火把点上,屋子里霎时间就灯火辉煌了。一阵幽冷久远的陈血的味道这时候才让澄琉察觉,她这才看清原来这是一处牢房,里面整整齐齐地摆了各式各样的刑具,干净又整洁,真是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三弟——我最喜欢的三弟——你来看我了——”一个声音穿出来,澄琉被吓了一跳,她看见元昊笑了一下,往右边的牢笼走去,一边还应道:“看看朕把谁给你带来了。”  “三弟你真是的,跟大哥我端什么架子,什么朕不朕的?”那个声音听起来倒还算精神,可这里实在可怕,澄琉不敢跟得太近,她缓缓地往牢笼上靠。  “皇帝都应该这样说,不是吗?”  忽然,她瞧见一双手攥住了栏杆,于是步子又是一顿,元昊见到她这样子,笑着转头跟她招手:“过来。”  澄琉大着胆子过去,往笼子里一看,仍是被惊了一惊。那是简直一个怪物,他的一只眼睛已经凸出来了,仿佛随时会爆开,他四肢上的血肉被人削去了一半,你可以完整地看到他白森森的骨骼和经络,髌骨似乎也被挖去了,所以他匍匐在地。  他看到高澄琉过来,那可怖的头颅又往前挤了挤,腮帮子已经被卡在栏杆里了,可他仍是想往外凑,他露出了一口残缺的牙齿,笑得比元昊还要阴森恐怖:“这是我的太子妃。”他笑得更疯癫了:“三弟你真好,替我把我的太子妃找到了。”他挤了半天,最后还是伸了支手出来。  原来他就是献文太子元昌。  澄琉并不知道元昊带她来的目的是什么,她原以为元昌早就死了,结果元昊到底还是做了个与众不同的选择。  “澄琉,猜到了吗?”元昊揽了揽她的肩:“这是元昌。”  “太子妃,”元昌却发话了:“三弟待你如何?”  澄琉没想到元昌会跟自己说话,她不知该怎么回答,于是并不开口,元昌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他说:“澄琉,你以后会常来看我吗?”  元昊一只脚碾到他疯狂往外延伸的手上,用一种温和的语气说:“大哥别想了,何必强求人家来这脏兮兮的地方。”  他们继续用那种属于贵族的高傲语气唇枪舌剑,澄琉看得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元昊收拾元昌这刑罚有意思,正想开口问,可她不知道在元昌面前该如何称呼元昊,于是试探着喊了声:“陛下?”  元昊没有回复,澄琉想,他还在跟元昌斗嘴,应该是没听见,于是又唤了声:“元昊——”  依旧没有得到回应,她自顾自蹲下身去,拉起元昌只有一半血肉的手臂,转头问元昊:“你这是怎么做的?”  “让我看看你——”澄琉忽然感到手上一紧,却是元昌反手扣住了她的手。其实她从小见过的刑罚比这个残忍的多了去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元昌疯癫诡异却又洞穿世事的模样,总是有些心悸。她还来不及反应,就感到些许温热粘稠的液体溅到了脸上,定睛一看,元昊的剑已经刺穿了元昌的手。  元昊把剑扔到地上,把澄琉拉起来,然后一边用手绢为她擦去血迹,一边说:“从前有个倭国来的厨子,切鱼脍的手艺一流,他能把鱼切得露出白骨,放入水里却依旧游弋自如,我见他手法独到,便让他在元昌身上试试。”  “原来如此。”澄琉感受着他吞吐间喷在自己脸上带着酒气的呼吸,脸上不自觉也被熏得有了霞光。  “元昊,小杂碎——你便如此厉害,又为何只敢喝了酒才来见我?”元昌痛得龇牙咧嘴却依然大笑:“这么久了,还是个废物!”他说:“你其实又何必强迫她来跟你演戏?你知道这样无法离间我们分毫,澄琉是我的妻,无论如何都是。”  他这话倒是让澄琉更听不懂了,不知情的人听起来倒好像是她与元昌原是恩爱夫妻,然而这还是她第一次元昌呢,真不知道他怎么这样能胡扯。澄琉不自觉地转头看了一眼元昊,却见他气得脸色铁青,捏紧了拳头上前了一步,澄琉想也没想就立马挺身拦住他,此举刚出她才暗道自己做得好,元昊留他那么久自然有自己的用处,而元昌此时激怒元昊也不过是想让元昊给自己一个痛快,若是此时让元昌死得太便宜只怕会败了元昊的兴。  元昌唯恐天下不乱地继续招惹元昊:“澄琉,你不必委身这个废物,你为何不遵从你已故父皇的旨意与我完婚?你这样聪明,怎会不知这个废物眼下腹背受敌,根本撑不了几日了。”见澄琉不答,他自顾自地继续:“别怕他,澄琉,别怕,他不能把你如何。”  澄琉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魏国的局势在她眼里已经好得不能再好,她觉得元昌或许只是在胡说八道,可他又那么信誓旦旦,澄琉想,带着那样的一副神情,便是指鹿为马也会有无数人深信不疑。  她虽是这样不以为然,可元昊早已气得说不出话来,澄琉深知他是一个极其稳重自持的人,这样的疯话想是旁人说与他听,他一定不为所动,可这话偏偏出自他最恨的人口中,难免话未入耳就先带了七分气,所以才至于这样大动肝火。  她忽然看到一旁的椅背上搭了油腻腻的什么东西,上面停了些虫子,看起来黑黝黝的,但仍看得出来它曾经不是那颜色。澄琉指了指:“那是什么?”  元昊顺着她的手看过去,说:“哦——那是母后的皮。”他的声音里仍带着隐隐的怒气,温和不下来的语气显得缓慢生硬:“那时候剥下了打算拿来玩儿,结果有事情耽搁,天气又大,就给放坏了。”  “人皮不好玩,但是有人拿来做扇子或者灯笼。”澄琉不以为然:“左不过就是张皮,闹来闹去也没什么名堂。”  “那你见过人皮画吗?”元昌又开口了,他每每一说话,总是让人莫名地紧张,总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澄琉转过头去,看到他的断手耷拉在地上,模样仍是极其阴鸷的,见澄琉不答,他又遗憾地自言自语:“那应该是没见过了。”  一阵晚风吹了,澄琉不禁打了个寒颤,她看向元昊:“这里怪冷的,我们回去吧。”  “走吧。”元昊听闻她冷,于是左手紧紧揽着她的肩,径直就走出去了。  然而元昌此人奇便奇在此处,他的话即便当场未能引你深思,其后也必然如厉鬼冤魂一样纠缠,总让你觉得周围什么地方不对劲,让人无端地心神不宁,元昊澄琉这样多疑的人尤其如此。  元昊与澄琉皆不语,他揽着她的手也不知什么时候松了,两人只并肩走着,各有心事,这样的情况在他们之间还是少有的。  不过心中纠葛更多的还是元昊,元昌此人从来就是他一块心病,他知道这人有多可怕,他总能知道各人的梦魇,然后借此把人吓得身心俱疲。元昊瞧瞧用余光去瞥澄琉的身影,他只看到一片淡淡的灰色的影子飘在自己身边,瞧不清神情。  他知道元昌说那么多不找边际的话是要离间他们,元昌知道澄琉疑心重,也知道元昊对自己东拉西扯的话无法接招——元昊知道他一贯的手段,所以的确被气得说不出话,而这样的话不辩解,便总会令人生疑,辩解了,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澄琉这还是第一次见元昌,她不一定知道元昌的把戏,元昌的话处处提及或元昊或高嵘的往事,没头没脑地一通胡言乱语,倒真像是有什么隐情,元昊担心澄琉会起疑心。  这样想着,元昊对此时的沉默有些不安心,他不怎么专注地问:“你仿佛并不对元昌感兴趣,一句话也不跟他讲。”  “我若是对他感兴趣你会不会生气?他说话怪难听的,我若是应了多不给你面子。”澄琉的反应倒是出乎意料,看着她顽皮的神情,元昊觉得应该是自己多虑了,澄琉转过身来面对着他,然后倒退着走:“我方才在想——我们这些日子仿佛一直都在吵架,我们以后不吵了好不好?”  元昊错愕地点点头,却感到手中一热——澄琉拉住了他。  “这便是我最大的秘密了,”元昊并不看澄琉的眼睛:“我想让你看看。”  “我知道。”澄琉看他不好意思的神色,忽然明白了他幼稚可笑的用意。有的人用某些聪明的把戏做了坏事后就会这样,总觉得这样好玩的手段不被人知道太可惜了,然而因为是坏事所以也不敢示人。元昊第一次这样对人用刑,心思大抵也是这样。  埋在这深深庭院后的罪行,催生出了他想要展示和炫耀的心情,可到底最后还是习惯性地要装作受害人的模样,澄琉忽然有点迷恋这样狡猾阴险的人格。  澄琉问他:“他从前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吗?”  元昊也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看着树丛,良久,才点了点头,他忽然感到怀中一阵甜香,澄琉柔软的脸颊蹭在自己脖颈间,她在他腮边低声说:“他是恶人,我也是恶人,我帮你教训他。”  澄琉一向如此仗义,她却想不到自己一个无聊的义举让元昊感动不已,她正义愤填膺,忽然脚下踩空,澄琉正道不妙,腰上却又一紧,身子随即贴紧了元昊。她回头一看,却见身后就是陡然一截长梯,原来自己得意忘形之际险些摔了下去。  “你小心点。”元昊难得没有取笑她,而是格外珍重地把她环在臂弯里,把脸埋在她发间,说:“跟我回畅春园。”  她知道这意味着一个很重大,很不同寻常的决定,于是澄琉轻声嗯了一句,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她被元昊抱了起来,然后在迷离的夜色里,在心神不定间,在急促的呼吸声中,她跟他回了寝殿。  ……  帷帐是半透明的一层纱,颜色旖旎得像一场梦境。这会是一场美丽得昏天黑地的噩梦。  衣裳被一件件除去了,那熟悉的薄凉的温度覆盖了她的身躯。澄琉感觉到自己的双腿被他的膝盖顶开了,那一瞬间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和惶恐。  可到底是一场梦幻,所有的恐惧都将被愉悦所取代,澄琉睁开眼,她好奇,她想亲眼见证。  帷帐是半透明的,梦境也是,里面的好处注定不是如现实那样清楚明白,澄琉再次睁大了眼睛,却发现自己在帐外,帷帐里面颠鸾倒凤的是元昊和另一个女子。澄琉看不清她的脸,单单知道她比自己要美无数倍。  那女子一直咯咯咯地笑,笑得要背过气去一样,她带着喘息说:“陛下——嗳——陛下——哈哈哈,皇后娘娘要生气的……”  “那我杀了她……”  那女子又是一阵笑:“你从前是不是也是这么跟她说的?”  “唉。”  谁在澄琉耳边轻声叹了一句,她惊惶地转头,却看见一个宫装妇人在矮榻上刺绣。她刺绣的功夫很好,一针一线的动作都十分美妙。澄琉见周围是敬栩殿的陈设,以为那妇人是澄珪,可定睛一看,却见是她自己,是的,她的肚子还高高地隆起,不知是不是要临盆了。  绣棚上绷的是一张白丝绢,上面是五光十色的一双鸳鸯,那鸳鸯绣得活灵活现,好生漂亮。那对眼睛尤其传神,二鸟含情脉脉,光靠这对眼便可诉尽无数衷肠。可忽然那绣品被大片大片的红色沾污了。澄琉听见是谁嘶声力竭地吼道:“你们住手!狗奴才!陛下怎么会下旨杀娘娘!”  那是生夏的声音,澄琉抬头,发现自己手里捧着绣棚,绣棚抵在她笨重的肚子上。更多的血泻下来,白丝绢没了白色,鸳鸯也不见了,就是一片血色,像红牡丹的花瓣。澄琉这才发现血是从自己的口鼻中淌出来的,她不自觉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手上赫然就是一摊血。  “娘娘!娘娘!”  澄琉怔怔的,只听到生夏的呼喊。  “狗奴才!你们也配动娘娘金躯!”  她怎么了?是死了吗?  “皇后死了,你开不开心?你就是我的新皇后。”  澄琉忽然睁开了眼,却听得四周鸟鸣如昆山玉碎——原来是场梦。生夏端了衣裳进来,却见澄琉眉头紧锁地坐着,她咦了一声,笑道:“折腾了这么一晚上,我以为你要睡到中午呢。”  “什么折腾了一晚上?”澄琉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十分紧张地喝问。  “嘿——”生夏觉得好笑:“你没喝酒,怎么就不记得了?你跟陛下跑到御花园去,这么晚才回来,可不是折腾了一晚上。”  这么一说澄琉也觉得不对,她记得昨晚元昊是让她随他回畅春园,她问:“那他人呢?”  “回去了呀。”生夏觉得好笑:“你睡得那么沉,还是陛下抱你回来的。”  澄琉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这些事了,她问:“我在御花园就睡着了,然后他就这么抱我回来了?”  “是啊。”  “然后他放下我就走了?”  “差不多吧。”生夏开始整理首饰盒。  “什么叫差不多!”澄琉只恨自己昨晚太草率,倒是那个梦提醒了她,父皇曾怎么警告她来着?她竟然这样就急着要以身相许!  “陛下他仿佛跟你待了一会儿,之后就走了。”生夏觉得澄琉紧张得莫名其妙,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吗?  澄琉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手忙脚乱地,在榻上摸索:“我的药呢?我的药呢!”是的,她差点忘了,她已经许久不曾服用那瓶蛊毒了。  “什么药?”生夏这才觉得澄琉不对劲,放了手中的事过来按住她。  “我的蛊毒……你帮我把我的蛊毒找来。”澄琉跪坐在榻上,被子被她翻得一团糟,她自己亦是一团乱麻。  待生夏给她寻来蛊毒,澄琉打开盖子一口气全给闷了,也不顾生夏吓得喊她“慢点喝”。澄琉掀开被子,见床单上什么都没有,又抬头问生夏:“生夏,你说,若是第一次行房事是不是都会流血啊?”  生夏愣住了,不明所以地说:“通常是这样的,不过有的女子年纪上了二十也便不容易流血了……”话毕她仿佛明白了澄琉在问什么,于是说:“你别多心了,那么一会儿会儿,陛下哪儿能把你怎么样。”   澄琉十分后怕,她胡乱捋了捋头发:“以后我要是再犯傻你可一定要拦住我!”  “好——”生夏随口答应了:“你今日真是奇怪得紧。”她忽然哟了一声,说道:“瞧我这记性,你赶紧起来了,今日还要去武场呢。”  澄琉一听要去武场,兴致也起来了,一扫先前的多种烦闷,急急忙忙地就扑下床去。  ……  郑英到得比澄琉略早,澄琉一进去,便见他持剑练武,他的动作极为粗犷刚烈,却是那日她舞剑时添的齐国剑法。  郑英见澄琉来了,收了剑冲她一笑:“高兄你来得正好,你瞧瞧我有没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说着,手中的剑又舞了起来,他悟性极高,只那么一次便把那功夫记了□□分,确是习武的奇才。  “等等——”澄琉走过去:“你方才应当立住了,步子不能虚浮。”说着她示范了一遍。  “可你当时也是这样的,”郑英一本正经,又若有所思地做了一遍:“我当这是为了迷惑敌人呢。”  澄琉闻言大笑:“呆子!我那是喝醉了没站稳!”  郑英愣了一瞬,旋即跟着大笑,还推了她一把:“不忠不孝的东西,敢笑你师父!”  “你还别说,我那日是不是给你长脸了?”澄琉嘻嘻哈哈地又做了一遍那个花哨的收势,嘲笑他:“初次见面时你道不会弹琴跳舞,我倒瞧你跳舞跳得挺好的。”  “臭丫头,什么老账都记着呢。”郑英轻轻在她额头弹了一下,然后拂了拂衣袖,转身舒服地坐到椅子上:“自己继续挥剑吧,师父我先歇会儿。”  澄琉并不去挥剑,而是凑到他身边,却见他眼下一团乌青,倒真是没休息好的模样,于是问:“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看起来好没精神。”  郑英打了个哈欠:“这两天兵部事情多,府里母亲病了,仙蕙又有孕在身,什么事都落到我身上了,真是——”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郑夫人都怀孕了?”澄琉笑着锤了他一拳:“行啊你,有几个月了?”  “两个月了,现在正难伺候着呢。”郑英幸福地笑了一下。  “两个月……”澄琉算了算:“啧,那我走的时候还没出生呢,可惜见不上了。”  郑英这才想起这桩事,于是十分旷达地拍了拍她的肩:“没事,以后常写信回来,等仙蕙肚子里那小子长大了,我可得告诉他他爹之前有这么厉害一个徒弟。”  澄琉讪笑一阵,说:“也不知道晋国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晋国奢靡,吃穿用度比魏国富贵更甚,民风也开放,”郑英若有所思:“总之是个寻欢作乐的好地方。”他把手枕在脑后:“之前我托晋国使臣去了封信,让谢遥千万多照顾你,他那人仗义,一定会好生照料你的。”  谢遥大约就是先前他口中那位交好的大将军了,澄琉见他如此热心安排,十分感激,忍不住道:“我家中兄长都不在,多亏了你如至亲骨肉般照顾。”  郑英并不当回事,只信手把玩手中环刀:“之前我与卫刺王多有接触,想来你家中兄弟姐妹也一定同样关心你,”他颇有感触地叹了声,然后就情不自禁地长篇大论起来:“年后阿茜也要嫁人了,这时候才真明白血浓于水。都知道男人是个什么样子,做兄长的哪个能舍得把从小照看大的妹妹嫁给那些混小子?”他忽然尴尬地对澄琉一笑:“跟你说这些不大好。”  “父皇从前也是这么说的。”澄琉自去倒了杯茶喝,问:“不知道郑小姐的姑爷是哪家郎君?”  “段家的二公子。”  “郑小姐喜欢他吗?”澄琉记得郑茜仿佛是有个心上人。  郑英噗嗤一声笑了:“都没见过面儿呢。”  澄琉原以为段家郎君就是郑茜的心上人,却不想她也跟自己一样要嫁给一个没见过面的人,澄琉不甘地问:“可我记得郑小姐她已经有心上人了。”  “斛律狄干么,”郑英居然知道,他笑着站起来:“父亲不会同意的。”郑英歇够了,提了剑过来:“好了,别净聊些没用的,让师父我看看你长进点儿没。”  恰好这时候生夏过来,冲二人抱歉地笑笑,然后跟澄琉说:“尚衣局的人已经笄礼要穿的衣裳送来了,请你什么时候得了空先试试。”  ……  许久不练剑,澄琉倒是格外新鲜,不过想到不久就要离开,他们竟还是谈天说地的时候多。然而郑英的确把澄琉当真兄弟,半点没有哥哥嫁妹妹的凄凄不舍,全然一副当澄琉是要去远方建功立业的样子,豪情满怀地说了一大通,二人愣是聊到了午膳十分才分别。  夏日里练武,结束后总是一身臭汗,澄琉午膳也来不及用,自己就先冲凉去了,待她披着薄薄的寝衣出来,却见生夏跪在在矮榻上摆弄一个漂亮的螺钿盒子,于是玩笑着扑过去,道:“这是什么?”  生夏正专心瞧盒子,被澄琉这么一吓倒吃了一惊,笑着骂:“嗳!混账东西!”  “这是什么?”澄琉抢先把盒子打开了,然而还没看清,就见一阵烟尘袭来,却是生夏嘴一撅,把盒子里的粉末吹了起来。  一霎时,二人都被香气浓烈的粉末包裹了,澄琉顿了顿,与生夏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又都大笑起来。可澄琉哪里能让人白捉弄她?她于是半跪起来,又拿着盒子冲生夏吹,生夏忙起身来躲,澄琉东吹西吹,粉末洒得到处都是,生夏机灵地回头笑她:“别败家了!这是波斯进献的香粉——”  “那又怎么?”澄琉继续追着生夏:“今日非教训你这小蹄子不可!”  生夏一个闪身蹿到了澄琉身后,澄琉连忙转过身来,却重重地撞到了另一人身上,整盒香粉一股脑儿地全泼那人身上了,澄琉先前闹得凶,没听见身后动静,原以为屋子里就她和生夏,这下惊得瞪大了眼。  还来不及抬头看清来人,就听他咳嗽了几声,澄琉这才知道是元昊,她见他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粉末,澄琉道了声对不起,他这才愁眉苦脸地说:“一会儿见太傅我可怎么解释得清。”  澄琉知道自己闯了祸,可想想元昊这个万花丛中过的人身上终于沾满了脂粉味儿,也算是活该了,她不厚道地偷笑了两声,然后从他的身影后探了个头出去,见和素还在忙着帮元昊整理衣裳,于是使唤其他人:“你们几个快去给陛下拿换的衣裳来。”可她还是好想笑,她知道就算元昊换了衣裳,身上也还会带着那股波斯浓郁的异香,也不知道那些想象力丰富又见过世面的大臣们能幻想出怎样旖旎动人的大场面来。  “算了,别弄了,”元昊也知道香粉一时半会儿弄不干净,于是转头跟澄琉说:“你,穿上笄礼的衣裳给我瞧瞧。”  澄琉这才想起来还没试那身儿衣裳呢,于是忙唤人拿了来。及笄算是女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所以这天穿的衣裳也自然不同,澄琉尽管从小绫罗绸缎见过无数,却也一直没机会穿这样庄重的衣裙。  宫女有条不紊地把繁复的各式配饰和衣裳取来,拉拉杂杂地竟摆了小半间屋子,几个宫人侍候她一层层一件件地罩上。从来都是看见册子上一片薄薄的样子,澄琉今日这才见到了这身衣服的真面目——上身是一件正红色的缠枝莲四兽朝麒麟圆领袄,下面是条宝蓝色八宝奔兔马面,其间更有许多天花乱坠的内衬与小饰品自不必细说。  澄琉看着镜子,一方不大的明澈镜面映出了一个不完整的她,澄琉来回换了几个方向,试探着问:“是不是太素了?”是的,看样子只是纹样上比寻常礼服贵重些。  元昊笑了一下,拍手示意和素,后者忙从侍从手里接过一盘什么白晃晃的东西,澄琉乍一看,只道是盘格外漂亮的珍珠。元昊把这串珍珠提在手上,澄琉才看清这是件珍珠做的披肩。  “过来。”元昊摆弄了一下这沉甸甸的,不知是衣裳还是首饰的东西,终于理清了头绪,然后为澄琉披上。圆润可爱的一串串珠子在澄琉身上罩了一层温柔的浮光,条条缕缕的珠串又三两地结成各式花样,花心的地方则用更大更亮的珍珠相连,珠串间拉拉扯扯,勾勾搭搭,好是夸张华丽。只消步子一转,就能听见珍珠碰撞的低低的闷响。  这上面的珠子也是最好的,大小一致,模样又圆滑,色泽绮丽,每一颗都是不可多得的上品。澄琉记得从前听说前朝周国的某位女王有一条珍珠做的裤子,那已是奢靡至极,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有个半斤八两的待遇。  “喜不喜欢?”元昊站在她身后,看着她镜子里虚假的正面,看着她日光下真实的背面。  澄琉看了一眼他,又继续看镜子:“这得准备多久?”她又自答:“光珠子就不好找。”  “你喜欢珍珠么,再难也得找不是?”  澄琉笑了一下,这才舍得离开镜子转回身去,她随手拨弄着流泻在她身上的流苏,然后似是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多谢你了。”   “口头上这么一句,”元昊哼了一声:“没有诚意。”  澄琉很自然主动地踮起脚在他嘴上碰了一下,她刚想退回去,就发现自己没有退路了,她的腰被他拦得死死的,当真是半分动弹不得。而他又如何肯素净地抱一抱便了事?元昊优雅又有力地向她示范了该怎样向他表达谢意。  澄琉最终还是从他手里逃出生天了,不过很久以后她才想明白,那时候他们每一次即将太过分的亲热,即便她不挣扎,元昊也必然会在最后时刻放手——那时候他是所有阴谋最大的赢家,他是一个玩游戏的高手,还是个可怕的撒谎精,厉害到蒙混过了了澄琉,蒙混过了了一个生来便有疑心病的人。  “明日我要出宫一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元昊靠在胡床上,澄琉在他怀里,他的手闲不下来似的,不住地抚摸她的头发。  “好啊,我们又玩什么?”澄琉蹭起来。  “我出去办点事,你自己去玩吧,我之后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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