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蓝衣男子自然便是禺强。 一百年前他和胡骞决斗后跌入北海,在海底疗伤沉睡,一直到近日才醒来。今日来到招摇镇原本是为了找人,却没想到才刚到镇子上就被这女孩拦住,还被污蔑成了忘恩负义的负心汉。以禺强身经百战的经历,什么阵仗没有见过。待反应过来,他的面色就更加冷厉。 他暗中聚集灵力,正准备出手,却见那女孩倏地凑到他眼前,一双灵动的眸子里满是真诚:“壮士,对不住了,就一个小忙,真的。” 她大约是觉得在这种针对相对的情况下,凑得越近越能体现她的真诚,一张脸几乎杵到他唇边。隔得太近,二人呼吸可闻,他几乎能看清她脸上的茸毛:“集市上现在有壶仙,壮士身为神族,一定不会不帮忙的对吧?” 她竟能看出他是神族?禺强眯起双眼,心中杀意再起,“你如何知道我是神族?”然而女孩却完全没有留意到他变得危险的眼神,只是直接忽略掉了他的问话,一边聆听着什么一边喃喃道:“哭声越来越大了。” 禺强闻言凝神留意四周,果然听到一阵幽幽怨怨的哭声,如泣如诉,如潮水般蔓延。 事实上,这哭声不光只有禺强听到了,哭声以可闻的速度越来越大,眼下,便是连方才停下来观看八卦的路人也都听见了。路人们先是侧耳倾听,然后左右交谈,随后,眼神和意识就开始慢慢变得涣散。 “我七岁时,只因多吃了一碗米饭,就被你这老头关进柴房整整三日才被放出来!” “我当年本可以加入军队,就是为了与你成亲,才放弃那个机会,我当年的伙伴如今都已经是高官了。” “我年轻时貌美无瑕,村里的小伙们都喜欢我,都是嫁给了你以后日日操劳才变成今日这鬼模样。” 哭声引出了人们心中最深远的怨气,来到集市上的人大多是带着一家老小出来游玩,那些隐藏在心中最幽微最隐秘的怨气被这哭声无边放大,于是渐渐渐渐,每个人的脸上都饱含怒气。集市上的灯笼散发着暖光,集市上的人却阴云沉沉,很快,所有人都开始互相指责,继而演变成抡起拳头互相攻击。一时之间,或揍或抓或掐或咬,集市上顿时乱作一团。 飞光眼见此场景,礼貌地向禺强一点头,“壮士,得罪了。” 趁他不留神一脚狠狠踩上禺强的素色布鞋重重一碾,逼得禺强松开她的手,又顺手滑下他戴在腕间的那个白珠麻绳,口中急嚷道,“书呆子!” 随着她话音一落,只见方才在她摊铺上大谈特谈《四海志》的那公子不知从哪窜了出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飞光:“少废话,快行动!” “哦哦哦哦。” 只见那公子不知从哪找了块绢布,将自己的脑袋顺着脸颊边缘包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看上去活像个刚刚摔了脑袋的病患。他提着一个不知从哪顺来的铜锣,用飞光交给他的一把匕首在其上擦来擦去,金石相摩擦,发出尖利的刺耳声音。连禺强听了都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然而这尖利的刺耳声却是在哭声中失去意识的人们的“解药”。 一时之间,人们从先前那种任由哭声和怨气支配自己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茫然看着自己手中的拳头和眼前鼻青脸肿的家人,不知今夕是何夕。 同一时间,飞光将手中的白珠麻绳奋力向空中一掷。“书呆子”此前听从了飞光的话,以这里为中心围绕着人群布置了六支木剑,此时这木剑形成了一个六角剑阵——阵眼正是那根白珠麻绳。 这白珠麻绳上串的乃是一颗千年白母珠,乍看之下平平无奇,其实在儋耳海底孕育千年,早已吸日月之灵气,孕天地之精华,实乃极品中的极品。禺强年少时随师父去儋耳海底猎兽,碰巧路过,便顺手采了来,又因其净化污浊之效,便一直带在身上。眼下,那千年白母珠正在空中吐纳着一层淡淡的清辉,宛若月光,而那清辉经过六角木剑阵,竟顺着剑阵层层蔓延开去。 壶仙生于山川沼泽,本来就是浊气,被这吸天地之精华的白母珠的清辉一照,众人都觉得耳边的哭声竟弱了下去。茫然四顾,有人呆立原地,有人双手捂脸,有人则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在这一片渐渐沉静下来的寂静之中,却有一处角落传来动静,一个人拨开人群跑了出去。飞光朝那处望了一眼:“壶仙!哪里逃!” 人群清醒过来,知道这白母珠的效用,越发朝着阵眼围拢过来。禺强不喜与他们挤在一起,索性拨开人群去追飞光。 人群外,飞光追着壶仙到了集市的尽头,这里摊铺零星,相比集市中心的人流,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空旷了。壶仙逃到了一个摊铺下就停了下来,飞光追在他身后跑进那个摊铺,方才追他的时候没有留意,此时离得近了,只觉得他身量矮小,骨架细弱,看上去竟是个瘦弱的小孩。 “大胆壶仙,竟敢趁着祭神节祸害人群,看我不收了你。”飞光一边说着一边提起手中的木剑,就要向壶仙刺去。 就在那一瞬间,那个瘦小的身影慢慢地转过身,摊铺的灯光好似流瀑一样从他头顶倾泻下来,他低着头,脸色完全隐在黑暗里。而他渐渐抬起头,勾起唇角邪邪一笑,飞光顿时愣住了,他竟是方才她送他木雕的那个小少年! 小少年见她完全呆住,抓住那一瞬间猛地身侧支撑摊铺的竹竿撞去,竹竿猛地弯折不再承重—— 说时迟那时快,竹竿上承受的屋顶一瞬间就要塌下来,就在那一刻,自飞光身后掠来一个蓝色身影,他拦腰抱住飞光,就朝身后退去。 而他们才落地,飞光方才站过的地方就有屋顶塌陷下来,砸在地上,扬起重重灰尘! “出来捉妖还带着同情心,有这心思,你干脆扶困济贫去做慈善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