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据斥候军情禀报,兽人军中军五万人马已陆续赶到,现距城下四十里扎下营寨,炊锅灶饭。 此时,城中守军已不敢入睡,军中一些高层将领已开始商讨退敌之策。 北城门楼上,临时设立的军议厅内,安烈看着乌德城的布防图陷入沉思。 他的身后数十名带甲军将凝注着他的背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但诸将却也不敢打破宁静。 所有人都在等待安烈将军下达命令,他们信赖将军,就像儿女信赖父亲。 多少年来,边关战事越发频繁,但每一次安烈将军都能以奇谋和胆识所化解。 曾经军中有人说,如果乌德城是一线关一道坚固的城墙,那么安烈将军就是第二道壁垒,无论是谁也休想通过这里。 安烈慢慢的转过身,扫视着诸将,过了很久,才缓缓的说道:“全军闭城,以待援军。” 这只是简单八个字,但所有人都清楚,这八个字经过了多少深思与熟虑。 没有人怀疑。 众将领齐声应道:“诺!” 所有将领得到军令后,都已开始行动。但只有一人没有动,他面容显得有些疑惑。 他呆呆的看着安烈。 安烈似已看出他的心事,开口问道:“雷哲啊。” “雷哲”是个能文能武的年轻悍将,也是安烈唯一的爱将。 雷哲道:“末将在。” 安烈道:“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雷哲点点头,又摇头,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安烈目光忽然变的严厉起来,他瞪着雷哲,缓缓的道:“军人不该婆婆妈妈,有话就说!” 雷哲垂下头,他想说,却不敢说。 因为他忽然发觉安烈将军已大不如从前。事实上他的确老了,尤其在近几年他老的更加明显,做起事来难免有些拖拖拉拉,有许多地方也顾虑不周。 有些老人终将死去,却永远不会老。 安烈在雷哲眼里就是这样的老人。 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怀疑。 他发觉将军这次下的命令有些过于保守。 雷哲垂着头,不说话,不知道如何开口。 在安烈面前,他就像是一个犯了错赌气的孩子。 安烈似已看破,忽然笑道:“你还很年轻,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勇敢,但有时候勇敢并不是一个人的优点。” 雷哲不懂。 安烈又道:“谨慎有时比勇敢更管用。” 雷哲不明白,终于忍不住道:“禀将军,末将认为趁敌立营为稳,我军应主动出击,以攻为守,打兽人一个措手不及,未将请战,愿领兵五千可破敌军。” 安烈摆摆手,微笑着,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次的命令有些草率?” 雷哲选择沉默。 沉默就是默认。 安烈又笑了笑,却没有再说下去。 他转过身,开始看着乌德城的布防图。 忽然间,发觉乌德城原来是那么宏伟壮观,仿佛从没有见过如此美丽壮观的城市,即便它并不是云国最大的城市,但这里七十万居民依然生活的很快乐幸福。 或许雷哲不明白自己为何闭城不出,为何选择如此谨慎。 但没关系,他并不怪罪这个年轻人。 因为老人的心思本就没有人懂得,所以人越老的时候,就越喜欢找些乐子,找些莫名其妙的陌生人去聊天,讲着别人听不懂的话题。 你若没有真的老过,绝不会懂得其中的道理。 夜更深,星光更亮。 城墙上的士兵也更加精神。 安烈来回游走在北城墙各处,督促着士兵做着战前准备。 即便城中强弩数量并不充足,但安烈还是命令士兵在守城之时全力齐射,不必担心储备问题。 兽人前军已在距城约二里处扎下营寨,城墙上看下去,远处的火光已映红星空。 安烈背负着双手注视着城下。 就在刚刚,安烈还在担心兽人会发动夜袭,但看到了东边火光亮起,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并不是真的害怕兽人军发动夜袭,能想到这一点就已做了准备。 他只是担心这夜袭一旦发起,就不会停止,城中守军也势必无法得到休息补给,本就兵援有限的乌德城又能坚守几日呢? 反观城外却截然不同,因为他们可以源源不断得到修养和补给。 直到破城为止。 天已开始渐渐发亮。 火把的光看上去似乎已不在那么明亮了。 城墙上望去,那支兽人军先锋部队已经很近了,远处天边,一排排黑色小点清晰可见,众将士已能感觉到大地似在震颤,远远看去,黑色小点连成一线,几乎弥漫在整条地平线上。 一名斥候兵神色冲冲的跑上北城门,见安烈立刻禀报道:“报,我军三百斥候与敌军斥候发生遭遇战,死伤七十人,敌军伤亡不详。但已探明敌军先锋是库巴尔。” “库巴尔。” 听到这三个字,安烈瞳孔似已收缩。 他当然知道此人。 库巴尔乃是兽人阿氏部族酋长“阿提拉”麾下一员大将。 每年冬季,兽人袭击关隘,也都是库巴尔带兵袭关。此人异常骁勇,一把双斧耍的更是无人能及。 自魔族被灭,兽人宣布独立后分南北两部族,阿提拉是北部部族酋长,即阿氏部族。五年前阿提拉统一了南北部族,南部族大将库巴尔便归降阿提拉账下。 虽然说是一降将,但却深得阿提拉重用。 安烈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亮,发觉这场战争已有了胜算。与一名熟悉对手战斗,总要好过陌生的对手。 胜者必先知其敌。 随着斥候兵来回禀报军情,城墙上的震感也越发的明显,肉眼已可清晰可见兽人大军。 安烈手按战刀,鲜红色披风在晨风中飘动着,他凝视城下涌动的兽人军,忽然道:“雷哲将军。” 雷哲站在身后,立刻应声道:“末将在!” 安烈转过头,凝视着他,一字字道:“兽人军现已城下布阵,我命你率二千强弩护住北城门两翼,不得让轻骑兵靠近半步!” 雷哲道:“诺。” 城墙之上,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每一个士兵表情都很严肃,虽一夜未睡,却也看不出丝毫困意。 此时,兽人军已至城下箭雨射程外布下方阵。 步兵位于阵中,步兵两翼则是骑兵,阵中甲士如林,一面面大旗,在风中咧咧作响。 乌德城的守军虽常年与兽人作战,但多为小规模战事。如今大敌压境,很多士兵显出紧张神色。多年来,兽人从来不敢围城作战,因为他们根本不具备攻城能力,而这一切势必也注定了乌德城士兵不善守城! 城下尘土四起,车马涌动。 半晌,那方阵之中走出一兽人,他没有骑马,而是步行。 天色大亮,城墙上的将兵已可清楚看见那兽人模样,一身暗黄色轻甲,肤色墨绿,面若凶兽,大鼻黄眼,唇有獠牙,臂腕宽大,虎背熊腰,高两丈有余。 虽然兽人一身轻甲,在防御上面,只是护住身体的一些要害部位,但却大大的提高了其作战时的灵活性。 这也算是一种弃子求生的战术。 兽人走到距离城墙两百步时停了下来。 他手持双斧,一只手高高抬起,用战斧指了指城上守军叫骂道:“我是先锋大将库巴尔,城中鼠辈,可敢与我一战?” 安烈眉头微皱,他自知兵法精髓。 两军对垒,延不可延。稍一示弱,军心势必动摇。 他站在城头,居高临下的瞧着,突然道:“雷哲将军何在?” 安烈并没有回头去看,但也知雷哲势必在自己身后。 雷哲果然应声道:“末将在!” 安烈道:“你可敢一战?” 雷哲没有回答,但他已用行动回答。 他命令手下的兵,将自己十尺长的长矛抬了上来。 他提起长矛的时候,人已翻身上马,却听安烈忽然道:“我将战甲赐与你,以助其威。” 城外兽人军,中军也已陆续抵达乌德城下。 因乌德城三面环山,大军无法形成围城之势。只能在城北面屯兵布阵,与城内守军相视而持。 随着吱嘎,吱嘎的声响。 北城门打开,一匹快马奔驰而出! 马背之人,身着兽面吞头连环铠,手提长矛,以迅雷之势向兽人军大将库巴尔飞刺而来。 “兽人,看矛!” 只见战马跃地两丈,马上之人顺势送出长矛,直刺库巴尔胸膛。 快马飞驰,库巴尔来不及躲闪,他双斧交叉护住胸前,整个身躯借势向后一倒,叮的一声闷响! 兵器相撞,矛头与斧子摩擦出的火花,与流星般短促而夺目。 火花四射,飞马贴身而过,库巴尔迅速跃起,突然转身,目光之中带着肃杀之意,喝道:“什么人!” 马儿停下,马绳勒住,马头调转,马上的人道:“雷哲。” 库巴尔忽然冷笑,眼神之中带着七分讥讽之意,道:“安烈麾下三大猛将之一的雷哲吗?” 雷哲冷冷的凝视着他,狞笑道:“既知我名,安敢犯境......” 就在雷哲说话的时候,库巴尔突然飞身冲了过去...... 谁也想不到,如此高大魁梧的身躯竟会有这样的速度。 当雷哲发现这件事的时候,马已倒下,雷哲翻落马下。 还好他身手并不弱,他立刻起身,一矛刺出,刺向了库巴尔的咽喉。 就在这时,库巴尔手中巨斧横劈出去,长而尖的矛与宽而厚大斧撞击在一起,“翁”的一声闷响,两人倒退数丈。 晨雾弥漫了乌德城远处的山岭,一片乌云遮住了光明,天地间充满了清冷之意。 城墙上,安烈望向兽人军后方涌动的牛羊群,脸色略显凝重。 他知道,兽人军作战携带众多粮草和牛羊,说明他们有意长期围城作战。 想到这儿,安烈的心更加沉重了,他慢慢地转过身,瞧着李易,缓缓的道:“有草的地方,就能牧羊,哪怕是枯黄的干草,他们占据了城外水草丰茂之地,这样一来就能一边牧羊,一边围城了……” 他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反观我们,应该有所觉悟,做最坏的打算。” 李易的心在颤抖,他已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他从未见过安烈如此忧虑过。 李易道:“将军没有把握?” 安烈闭起眼似在沉思,过了很久,才缓缓的道:“如果他们这次也只是为了粮食而来,我倒不担心什么,只怕......” 安烈没有说下去,但李易已明白,他不得不承认,安烈在以往与兽人作战时,从来没有如此忧虑的神色。就在昨天夜里,安烈以派飞马八百里加急,告急京都。 在镇守一线关七年时间里,安烈从没有一次向关内求援过,然后这一次他却派出了求援信件,李易的心似已收缩,面上的表情也更加沉重。 “好!” 就在这时,忽听士兵们一阵喝彩之声。 却见城下雷哲一矛刺出,矛头从库巴尔右前肩刺入,右后肩刺出。 鲜血随着矛尖溅出。 库巴尔眼睛怒凸,他瞪视着雷哲,面颊已因疼痛而变的扭曲。 雷哲一击得手,立刻抽回兵器。 就在这时,雷哲突然发觉长矛竟已无法移动,半分也不能动。 因为库巴尔一双粗壮的大手已是紧紧握住长矛未处……目露凶光,冷冷的瞪视着雷哲。 雷哲不禁打了个激灵。 就在雷哲犹豫的这一瞬间,库巴尔双足蹬地,顶着长矛向雷哲猛逼近。 这转变实在太快,太恐怖。 库巴尔竟然不顾血肉之躯,以肉碰矛! 当雷哲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他已无法闪避,无法招架...... 这转变令所有人出乎意外,感到惊愕,快的更令人措手不及。 直到雷哲头颅落地的时候,城墙上兵将才接受这个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安烈闭上了眼,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