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早,湖水平静。 湖边有很多树,树已凋零干枯。冬天的湖水早已成冰,所以很平静,很凄凉。 这里的一切对于苏洛而言并不算陌生,他时常来这里漫步,尤其是最近几天他的伤势愈来愈好,来这里的机会也越多。不同的是在今天结冰的湖面上多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昭姬。 她穿着大红斗篷在冰面上游走滑行,双手展开如瑞鸟翱翔,又仿佛是这冬季里唯一盛开的红莲花,那么的显眼,那么的高贵。 她的确像花一样美丽动人。 盛开的花朵总有人欣赏和留恋。 花一般的女孩子呢? 冰面很滑,苏洛慢慢地走过去,向她招了招手。 昭姬看到苏洛走过来的时候脚步已停下,也招了招手高喊道:“你快来,我打赌你追不上我。” 苏洛脸上的笑容已很深,他笑道:“你还说我不该出来乱跑,可你却自己在这里玩耍,这样的事岂不是太自私了些?” 昭姬摇着头,道:“你不该出来,是因为你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而我却不同呀。” 苏洛也摇头道:“你实在不该来这里的,这湖水的冰层未必安全。” 昭姬道:“所以啊,你就过来找我来了对吗?” 苏洛苦笑,道:“我并不知你在这里,又怎么会来找你呢?” 昭姬嘟着嘴,头忽然扬的老高,道:“你一向都是这么说话的?” 苏洛道:“我只说真话。” 昭姬道:“真话有时会很伤人的。” 苏洛道:“谎话也许不会伤人,但却伤人的心。” 昭姬凝视着他,眸子更亮,道:“那我问你,你不知道我在这里,到了晚上我若是不回去,你是不是就不来找我了?” 苏洛沉默着,缓缓的道:“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和我找不找你是两码事,但我只知道我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昭姬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笑容升起,她道:“回答的一点都不老实,油嘴滑舌.....不过,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就不和你计较了。” 苏洛笑了笑,道:“所以你觉得欠了我点什么,对吗?” 昭姬慢慢地点了点头。 苏洛道:“可是你也救过我的。” 昭姬道:“所以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 苏洛道:“我欠你。” 昭姬道:“欠我什么?” 苏洛的眸子里似已有雾,凝注着她,欲言又止,过了很久,淡淡的道:“很多,很多。” 昭姬看着他,看了很久,慢慢的道:“没错,你的确欠我的,所以现在就是你偿还的时候了。” 苏洛道:“还什么?” 昭姬笑着道:“我很饿,也很想喝酒。” 苏洛道:“你会喝酒?” 昭姬道:“不会。” 苏洛也笑了笑,道:“你既然不会喝酒,为何要喝酒呢?” 昭姬道:“会不会喝酒,和想不想喝酒是两码事。” 苏洛又笑道:“看来,你舌头上的油水也不比我少多少。” 昭姬眨了眨眼道:“怎么,你怕了?” 苏洛道:“怕,怕你不行。” 昭姬道:“那我们现在就去。” 天已暗了下来。 露天的面馆,一张桌子,一盘牛肉,一碟小菜,一壶酒。 酒不是好酒。 是不是好酒没有关系,有关系的是和谁喝酒,喝酒的人是谁。 只要喝酒的人对了,这喝酒的情趣自然就很多。 苏洛举杯道:“我不太习惯用杯子喝酒的,不过今天我可以破例。” 昭姬道:“那你平时都用什么喝酒的?” 苏洛道:“碗,很大的碗。” 昭姬翻了翻白眼,摆手道:“我才不信呢。” 苏洛微笑着,道:“来,请。” 昭姬也慢慢地举起酒杯,望着杯中的酒,突然间又放下了酒杯道:“我.....先吃一口牛肉再喝....” 苏洛笑了,慢慢的道:“怎么,要不要先给你来碗面?” 昭姬面色有些微红,冲着苏洛勉强挤出了笑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谁要吃面啦,我要喝酒。” 苏洛也慢慢地举起酒杯,却没有望着杯中的酒。 他的眼睛在杯沿上凝注着她,缓缓道:“太辣口就吃口菜,这里只有你和我,不必太逞强。” 昭姬放下了手里的酒杯,面容已因酒的辛辣而变得有些动容,道:“那你.....辣不辣?” 苏洛眨眨眼,道:“我还好。” 昭姬抹着嘴角的酒痕,道:“我也好的很。” 苏洛又满上一杯酒,道:“我不太喜欢劝别人喝酒。” 昭姬道:“嗯,然后呢。” 苏洛道:“所以你不必勉强自己,你今天能陪我喝酒,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我已很感激。” 昭姬亲自斟了一杯酒,然后仰首饮下,慢慢的道:“我说过的,不勉强,是我自己想喝酒。” 苏洛注视着昭姬,他发觉这酒喝到现在才算真有几分情趣。 苏洛笑了笑,回一杯酒,接着道:“如果要是喝酒的话,我当然不希望有人少喝。” 昭姬道:“你不喜欢劝人喝酒,又不希望别人喝得少?” 苏洛道:“嗯。” 昭姬道:“喝酒的人都有这种毛病?” 苏洛道:“就算是自己想喝醉,也希望别人比自己先醉。” 昭姬笑笑,笑声甜如蜜饯,道:“你好像很了解喝醉酒的人。” 苏洛道:“因为我也是他们其中一员。” 昭姬淡淡的道:“喝醉酒是什么感觉呀?” 苏洛喝了一杯酒,又添了一杯,才接道:“你很想知道?” 昭姬道:“当然。” 苏洛微笑道:“哪你先喝三杯?” 昭姬道:“你想灌醉我?” 苏洛道:“你不是说想知道喝醉酒的感觉吗!” 客栈是普通的客栈,客房是普通的客房。 苏洛和昭姬从露天的面摊一直喝到这家客栈里。 他们似已喝醉了,但却还能说话,还知道客房的门是如何打开的。 这间客栈的人不多,客房里也只有一张床,躺上去并不舒服。 但这里却是一处幽静之所。 苏洛喜欢幽静。 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就喜欢思考。 聪明的人都喜欢思考。 他慢慢地将醉梦中的昭姬放在床上,盖上被子。又慢慢地退出,关上房门。 客栈里的生意已渐淡,现在星已渐疏,夜已更深。 苏洛坐在这里独自喝着酒。 一个人喝酒,有时候也是一种乐趣,更何况这客栈里还睡着他的女人。 不知呈几何时,苏洛已渐渐的将她当作自己的女人,并暗自下定决心要将付出自己的一切来维护她的快乐与幸福。 他时常在脑海中刻画着和她归田园居般的生活,想象过幸福美满的未来。 每一个男人都有这样幻想的权利,幻想并不是无能。有时候幻想也是一种希望和追求,正是因为有了这种希望才有了男人坚持不懈的努力,正因为有了这种追求才有男人生命的意义。 罐子里的酒已浅了。 苏洛决心喝完最后一杯,酒杯举起,波纹荡漾在酒杯中,他看着杯中的波纹,瞳孔已开始起雾,心已在绞痛。 酒已喝不下了,因为他今天实在喝了太多,多的连自己也记不清了。 酒的确是好酒,但再好的酒也有喝足的时候,即使酒罐子里还剩下很多酒也没有什么值得可惜的,就像再好的相遇终有离别的一天。 人生难免有遗憾。 他必须离开昭姬。 他不想,却不能。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去做伪心的事。 他的灵魂虽然依旧坚强,但生命却很脆弱。 因为他与行不法必将一战,却没有十足的把握。就算幸运得胜,这世间又岂有容身之处? 既然不能给她未来,就不要给她希望和幻想。 现在他已下定决心将一切都提前结束。只要她醒来,他就告诉她,让她死心。 长痛不如短痛,昭姬也许会伤心欲绝,但总好过痛苦的煎熬等待,换来的是一场没有结果的结局。 客房在楼上,灯还亮着。 苏洛静静地走过去,走上楼阶。 楼阶只有七八级,但他却似乎永远也走不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畏惧之意,竟没有勇气去推开门,没有勇气面对她的脸庞,她的微笑,她的眼神。 他在畏惧什么呢? 本该天地不怕的他,为何此时如此优柔寡断起来,像极了一个不问世事妇人。他平素最痛恨这种男人。 他是不是害怕昭姬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 这或许是世上最难回答的问题! 他自认默认千卷诗书,此刻竟不能作答。 门被推开了。 苏洛已然发现昭姬已醒了,正坐在桌子前,孤灯闪亮下的眸子如同夜空中的繁星注视着他。 苏洛没有吃惊,只是淡淡的道:“什么时候醒的?” 昭姬道:“该醒的时候就醒了。” 苏洛迟疑着,淡淡的道:“我,我有话要和你讲。” 昭姬道:“我知道。” 苏洛的心忽然收缩,他的目光黯然凝视着她,却没有开口讲话。 昭姬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很明亮,比夜空中最后一颗星还要明亮。 是泪光。 她看着他,接着道:“这也是我陪你喝酒的目的,有时候酒的确可以给人勇气。” 她忽然低下头,声音更低,道:“你现在应该准备好了的。” 苏洛的拳头突然握紧,心也在绞痛。灯光微弱,看不清昭姬的脸,但他的眼却专注的盯着她的身影…… 过了很久,他的眼未曾移动视线半分,结舌道:“我……” 昭姬道:“我知道。” 苏洛道:“你知道。” 昭姬道:“你要离开我。” 苏洛道:“我要离开你……不!” 昭姬道:“不什么?” 昭姬从座椅上慢慢地站了起来,忽然带着微笑,慢慢地走向他,瞧着他。 苏洛却不敢瞧着她,他的头渐渐垂下,连咽喉都似已堵塞,他道:“我,我想……我们该谈谈。” 昭姬没有回答,她慢慢地靠近苏洛,靠的很近,很近。 她的手慢慢地伸了过去,握住了他的手,缓缓的道:“我知道你很累,但是生活就是如此这般,谁也无法改变。我们能做的就是相信彼此……” 她的头忽然抵近了他的脸,呼吸柔软如春风,带着种令人心醉的香甜,接着轻轻的道:“我并不清楚你即将要去做什么样的事情,但我知道那个叫行不法的男人绝不是你所形容的朋友那么简单,不管什么样的结果……我等你。” “我等你。” 这是多么普通而平凡的三个字啊。 可是,就这样的三个字足以证明一个女人坚定的决心。 永远不要低估女人的决心和睿智的判断。 苏洛低估了,所以他错了。 他错就错在不该低估昭姬和他在一起走下去的决心,错就错在不该对她有所事件的隐瞒。 女人永远比男人想象中聪明的多,大多时候她只是不愿意把事情看的太透彻,不愿意想的太多,更不愿意点破事件的真相,但这并不代表完全不知情,她们只不过是不想打破小鸟依人的形象罢了。 苏洛的手在发抖,心里就像有根针在刺,他闭起眼,吞下一口口水,道:“我不该让你等,也没有理由让你等的。” 昭姬慢慢地俯身向他,俯的更近,声音温柔而飘逸,轻轻地道:“你是不想让我等,还是不忍让我等……你不了解我,也不了解你自己。” 她也许已醉了,但酒气已化作了呼吸中的香甜。 她轻轻的推开了苏洛,关上门。 她的手缓缓地在衣带上移动,衣带已解开…… 忽然间,她就已完全□□,她纤细的腰,挺拔的胸,腿修长而结实,皮肤光滑如绸子。 站在朦胧灯光微熏下如同春天里的女神,圣洁,高贵。 她看着他。 他也在看着她。 忽然间,苏洛觉得一种无法形容的冲动,自小腹涌起。 他只觉得一团火焰烧干咽喉,似乎声音都已变的沙哑,在这一刻,他已忘却痛苦,忘却烦恼,甚至连快乐都已忘却。 时间也似已停止流动。 突然,苏洛双拳紧握,猛然转身冲向门栓,奔出门外…… 月明,夜冷。 苏洛狂奔在冬日的月色下,就像一只中了箭的野兽。 他喊,他叫,他想,他要。 没有人知道他是多么想要,但是他不能接受,无论他想的多厉害,他都绝不能接受。 一个男人若无法给予女人承诺与未来,让其拥有安定幸福的生活,那么就不要占有,不要消磨她们的青春年华,不要让其漫无目的地等待,等待秋季的凋零。 世上大多数男人都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遇到了一个想要爱护一辈子的女人,怎奈自己没有相匹配的能量! 苏洛正是如此。 他不能接受。 因为这样的给予馈赠,若是接受了它,无疑就是一种欺骗,讹诈,甚至是贼,无耻的贼! 他在奔跑的时候,忽然倒下,滚落。 滚落西湖。 湖面的冰依旧坚硬而结实。 他努力爬起,却又不慎摔倒。 他又慢慢站起身,又慢慢地跪了下来,跪在冰面上。 他的手指因愤怒而收缩,用指甲抓花了冰面,只觉得手掌是湿的,却不知是水还是血。 忽然间他的拳头握紧,拳头扬起,反复的猛砸着冰层。 冰片溅起,溅在眼睛里,也划破了他的脸。 他不在乎。 他只恨自己为什么没能相信她。一个女人若是决心将一切都献给一个男人,那么这么样的决心,这么样一份情意足以比世间任何一样东西都要昂贵难得。 你永远不要去怀疑女人下定决心相伴你左右时所付出昂贵代价! 这代价就是她们自己的幸福,一辈子的幸福。 他痛,他恨。 他似乎已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了她,爱情似乎就是这般悄无声息地偷入了他的心房。 他爱她,不需要理由,爱情本就是莫名其妙的,说不出她的优点与优秀,但他就是喜欢上了她,爱上了她! 他的眼睛似已起了层薄薄的雾,薄雾下淡紫色的眼睛渐渐地开始褪去颜色,从淡淡紫色慢慢地变成了暗暗的黄色,又渐渐的退去暗黄,慢慢地变成了褐色。 褐色的眼瞳又侵出水雾,变成了黑色…… 忽然间,一滴泪珠从他眼眶中夺出…… 他,落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