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日光婆娑、宁静清幽的浮云谷内。
昨日之前,这雕梁画栋、古色古香的殿堂楼阁内外,挂的都是喜庆吉祥的红绸罗帐。而一夜过后的今日,挂的却是庄肃瑟凉的白布丧幡。
梧樛和山茶站在穆秀生前所居的寝房外的梅花纹棂花窗前,透过逼仄的窗楹,梧樛看到了木架上挂着的九套喜服。不同的是样式、绸料、工艺各有千秋。相同的是,每一套都是出自名绣之手的繁复奢贵和雍容华美。
若是再由那个耀如春华、皎若秋月的女子穿上,一定更美。
她都试穿过了么...
梧樛在想。
他的视线又转移到左侧的床榻上,柔软的帐幔中间躺着的是已经沐浴过的穆秀,她身着一身花色雪缎裙衫,双手交叠在腹前,昳丽的容颜上是安详平静的神色。
床榻边坐着的是一具略回了一缕魂魄的行尸走肉。他抬起指骨分明的手,轻轻的抚摸着那苍白如雪的玉颜,由于角度的问题梧樛看不见他的神色,但透过孤凉的背影,梧樛看到了他骨子里肝肠寸断的绝望。
幽静的房内,响起了明月松细碎如丝的呢喃声。
“纤玉手...抚郎衣...娅姹含情娇不语...阿秀,你什么时候可以为我抚衣......”
“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阿秀,我还没看够......”
“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阿秀,我要去哪儿寻你......”
“举案齐眉...白头偕老...阿秀,我一个人跟谁齐眉偕老呢......”
梧樛听不下去了。
他转身走到院中花圃旁的石阶上坐下,神色黯然至极,山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山茶蹲在梧樛面前,抬手抚着他的脸颊,轻声道:“阿樛,不要太难过...”
梧樛抬起视线,对上山茶温柔又心疼的目光,道:“山茶,你看到房里的喜服了吗?我看到了,真好看。只差三日,师姐就可以穿上那九套喜服了。那是明月松从十八岁就开始准备的。辛辛苦苦攒到现在,日日夜夜盼到今日。多好看的喜服啊,穿在师姐身上一定、一定更好看,她还,她还答应送给我一个儿子,你知道吗?我们差一点就有孩子了,如果...”
双眸里的血红还没来得及消退,便再次滑下悲痛的泪水。
“阿樛...”
“如果我早一点告诉师姐就好了,如果我早一点说,她就不会挡在我身前了,她就可以活下来了,只差三日,她就可以成为天下最美的新娘子了,明月松十几年的夙愿就可以...可是...可是...没有如果了,山茶,没有如果了...我好痛...”
哽咽到后面,几乎是无声。
山茶将他抱在怀里,他觉得或许这样,梧樛会好一点点。
他知道怀里的人在痛什么。
他之前告诉过梧樛,身上的软甲虽不能挡下所有伤害,但可以保下一条性命。
所以,即使穆秀不挡过来,梧樛也不会死。这样,穆秀也不会死。
可惜,穆秀不知道。
可惜,梧樛知道。
这是梧樛最心痛的地方。
阴差阳错,天人永隔。
一日之内,梧樛的心愧疚成了三瓣。
一瓣愧于百里玄,一瓣愧于穆秀,一瓣愧于明月松。
他不在意人人唾弃,也不害怕人人诛杀,但他既在意、又害怕这些弥补不了万一的亏欠。
可正如冥王所说,天地穹苍中从来都没有“如果”,遍地结的都是“苦果”。
梧樛侧首,将视线投到那扇他不敢打开的房门上,耳畔回荡起昨夜的谈笑风生——
穆秀:“阿樛,我决定了,三年抱俩,给你们养一个来玩,怎么样?”
萧青杉:“师姐,孩子也能给?!你也给我一个。”
穆秀:“去你的,阿樛他们将来定然没有孩子,我是怕他们孤单才让一个,你会孤单吗?滚。”
魏君顾:“他们?然之你跟谁?说!”
梧樛:“跟我心爱之人呗。师姐,我要男孩行不?”
穆秀:“反正我就生俩,管不了男孩女孩,你看着挑。”
梧樛:“好!哈哈!我有儿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