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流光易逝,一转眼,两个多月过去了,距离和云渊约定回家的日子,还差三日。
荒山野岭处,蜿蜒山道上,山峦叠嶂,满目金黄,野花尽枯。
深秋了。
两个风度翩翩的男子正踩着枯枝烂叶沿着山道往前走去,时而卷起的秋风带着簌簌凉意,其中一人拢了拢薄衫,又抬头看了一眼阴沉沉湿绵绵的天空,对同行之人说道:“师兄,要下暴雨了,咱们得抓点儿紧。”
莫晚见他像是有些冷,眉宇间泛起两分不悦和两分无奈,“你现在知道冷了?银子送也就罢了,衣服也送,连马都送,这下好了,这儿离云渊山十万八千里,别说三日,五日能勉强赶到山脚下就不错了!”
“师尊会体谅我们的,师兄放心,就算师尊真的责怪,也只会责怪我一个人的。”四下氤氲着一层白雾,朦胧中,梧樛依旧笑得明媚,只是眼中的天真无知褪去了五分,替换而上的是五分的敏睿沉稳。
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梧樛经历了许多的事情。
他在食肆做过三流小厨,手艺不错,可因坚持要在水煮牛肉里放香菜,导致被爱吃折耳根的食客投诉,于是他失去了第一份活计。
他在酒楼后堂做过洗碗工,干活利索,可忽逢一日不知怎的,莫名其妙中就引起了后厨的两位寡妇娘子为他打架,东家见他容易引起事端便让他利索的收拾东西滚蛋了,于是他失去了第二份活计。
他在小学堂做过教书先生,可他有些神经偏离常轨,不教如何识文断字,不教如何知书达理,面对一众八九岁大的皮猴子,他教的都是如何抓野兔烤山鸡,如何跳山崖摘悬果,他的学生都很喜欢他,可那些学生的父母都想杀了他,于是他失去了第三份活计。
他在铁铺子里做过抽火小徒,可是他似乎和铁匠王麻子十分的不投缘,每次需要拉风时他都在打哈欠,每次需要熄火时他又在卖力拉风,像是铆足了劲儿要和王麻子过不去似的,于是他失去了第四份活计。
他还在大州城里给人家算过命,在乡野小道上给人家行过医,在大雨滂沱的早市上卖过菜,在炙阳曝晒的午市里劏过鱼。
一路上他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有正人君子,有牛鬼蛇神。有恹恹讨食的乞丐,有只求一席的寡女,有凌弱暴寡的恶霸,有侠义心肠的文客,有争长竞短的商贩,有快人快语的邻居。他被东家骂过,被陌人夸过,被同行打过,被路友赞过。
浮华里的酸甜苦辣咸他算是勉勉强强都经历了一番,但他并未因此增添一寸一厘的哀愁怨憎,清透的心还是干净如初。
反观莫晚,同样是两个多月的时间,可他并未增添一丝一毫的平静从容,反而是多了两分骄躁阴戾。
这期间虽然他和梧樛做的是不同的活计,但遇到的世态都是大同小异的,可他却总是做不到平心静气、泰然处之,若是好事善意,他便会忍不住骄肆,若是坏事恶意,他又会忍不住怨憎,总之都会堆积在心里,最后慢慢浸化成了晦暗。
他厌世。
他对这个红尘里的一切总是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耿耿于怀之意。
他原本是过得很好的富家少爷,高枕无忧、吃喝不愁,可这一切的富贵安乐却在十四岁那年戛然而止,狐朋狗友一场狡诈的阴谋,让他从少爷沦为了乞丐,让他体尝了整整三年的辛酸苦辣,让他在此期间受尽了百般的折磨,这份凄苦早已渗透进了骨子里,他至今在午夜梦回时,都会控制不住的害怕和恐惧。
随着斗转星移,这份凄苦也早已酝酿发酵出了浓炽的怨恨,即使他后来在云渊山过了十年的安逸日子,这份怨恨也依旧无法消减半分,只不过云渊山的清风明月太美好了,好到他不敢让心底里的烂脓暴露出一丝的味道。
他总觉得是这个红尘,是这个红尘里充浮着的邪恶肮脏毁了自己,毁了自己天生天养的干净魂灵,以至于到现在他连鬼仙都修不到。
红尘于他而言,像是一个荡满泥垢的沟壑,他恨恶,他想远离这些污浊,可梧樛却总是把他往里拽。可笑又矛盾的是他面上也会装得坦然无畏,因为他想证明自己,证明同样置身于滚滚浮华中,他做得一定不比梧樛差。
显而易见,他有些失败。
但他不想也不能让梧樛和云渊看见他的失败,所以他将自己所有的晦暗都藏得很好。
暴雨如约而至,倾泻如注,雷声轰轰,电光闪烁。两人在滂沱中疾速往前走去,他们想要翻过这座山头,这样回云渊山会更快一些。
行至半山腰时,在震耳欲聋的穿林打叶声中,梧樛捕捉到了一阵异动。他顺着突兀的方向望去,视线穿过狂风暴雨,在灰蒙里,他看到了一个人,不,准确来说,是一个妖。虽然是人的身体人的打扮,可獠牙、白毛、赤眼皆是一览无遗的呈现在了脸上。
狐妖。
云渊山的藏书阁里有关于妖族的书籍,梧樛和莫晚都读过。
梧樛看得出来这狐妖来者不善,但他猜测应该是他们误闯了这妖的地盘,所以才导致了人家的不善,不过他并不怕。而一旁的莫晚却是没那么淡然了,他的内心难以抑制的波涌着几分惊惧骇然。
这一路行来他们遇到的都是人,第一次遇到书上才有的妖,他不是人仙梧樛,更不是地仙云渊,他是凡人莫晚,怎么可能分毫不怕!
关键是他们手上还没有任何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