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哪里?不是去吃饭吗?”我加快脚步跟上黎华,巷子很深,一眼望不到头。 “是去吃饭。”他放慢脚步,与我并肩。 “这哪里有饭店啊?什么店会开在这种地方?” “就在前面。” 不远处有两扇紧闭的木门,门上亮着一盏小灯,将将照出门上的三个字——“云起轩”。 竟还真有人把店开在这里? 黎华敲了两下门,木门缓缓从里面打开,低处探出一张小圆脸,眼睛滴溜溜地转两圈:“黎叔叔。” 黎华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晚上好,妮妮。” 小女孩用力拉开门,看到我,乖巧地喊我:“姐姐好。” 黎华顿住脚步,矮下身对她说:“叫阿姨……算了,叫我哥哥吧。” 表情竟然很较真,我在他身后,掩着嘴强忍笑意。 小女孩看看他,又看看我,再看看他,眨巴着眼睛,一脸懵懂。 “这是什么意思,”拐角的楼梯上走下来一个女人,含笑的眼睛温婉可人,“她叫你哥哥的话,你叫我阿姨?骂我老呢?” 黎华无奈地睨她一眼,为我们介绍:“这是白梅,妮妮的妈妈,这是方若绮。” “人物关系不介绍一下?”白梅打趣他,但见好就收,“上来吧。” 我们跟着她上楼,二楼有一条狭窄的走廊,两边各有几个包间,移门紧闭,隐约能听到交谈声。 左边最后那一间敞着门的是留给我们的,几平米的小空间里摆着一张四方桌,墙壁是木质的,一面挂着一幅水墨画,天花板上垂着灯笼形的吊灯,将小小的空间照得温暖亮堂。 说实话,平凡无奇,但越如此,越叫人好奇。 白梅拿出茶具,当场手法娴熟地完成了一套茶艺。 茗香四溢,我端起茶盏轻啜,馥郁的香气弥漫唇齿,温润食道。 “很香,好喝。”我不懂茶道,但由衷夸奖。 “稍等一下,菜一会儿就上。”白梅为我们拉上了门。 我有满腹疑问迫不及待地想要解开:“这是你朋友开的饭店?” 黎华抿着茶,含糊地“嗯”了一声。 “不点菜吗?” “没有菜单,厨师烧什么,客人就吃什么。” “这么任性……开在这样的地方,生意会好吗?” 黎华慢条斯理地为我添上茶:“能找来这里的都是老饕,如果不是熟人,预订要排到四个月以后。” “这么厉害?!还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 “一会儿你吃了就知道了。” 菜一道道上桌,鲜虾腐皮卷、粉蒸猴头菇、吊烧鸡、竹笙汤,光是精致诱人的品相就不像是普通的小馆出品,味道更是妙不可言,说是我二十三年来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餐都不为过。 负责上菜的是白梅,只有最后那道桂花年糕的点心,由一位大约六十多岁的妇人端上来,黎华喊她齐阿姨。 “听白梅说你带了个姑娘来,所以我一定要来看看。” 我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又不知该唤她什么,跟着黎华喊了她一声:“齐阿姨。” “吃得还好吗?”她亲切地问我。 “嗯,太好吃了,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尤其是鲜虾腐皮卷,我吃了好多个。” 她笑弯了眼睛:“这菜还是黎华让我准备的,不然今天没这道。” 我意外地看了黎华一眼,对上他此刻被灯光渲染得格外温柔的眼睛,心被一些不知名的柔软情绪填满。 “这是白梅的母亲,”黎华说,“所有的菜都是她做的。” 我惊讶得张大了嘴,完全没想到拥有如此手艺的厨师,会是这样一位慈眉善目的妇人。 齐阿姨将年糕推到我面前:“来,快吃吧,放久了会变硬。可惜黎华不喝酒,不然让你们尝尝我酿的桂花黄酒。” 我不嗜酒,但这一餐吃得心满意足,不免又起了几分贪念,黎华完全看破我的心思:“我开车。” “要不你一个人尝尝?配这年糕刚好。”齐阿姨问我。 我挣扎了一秒钟,觉得当着黎华的面一个人享用美酒太残忍,还是忍痛拒绝了:“不了,以后有机会再尝。” “那以后可要常来,想吃什么提前告诉我就行,我给你做。” 齐阿姨这种慈母般的热情让我既感动又惶恐,待她出去,我问黎华:“你跟他们一家都很熟?” 黎华咬了一口年糕,咀嚼了半晌才缓缓开口:“挺有缘的,我母亲曾在齐阿姨的烹饪班学厨,白梅的先生又刚好是我父亲的学生。” 我拿起的筷子都差点掉下来:“那她不会跟你母亲说什么吧……” “什么?” 他看过来,我顿时慌了神:“就是……你带我来吃饭,他们不会以为我们……有什么关系吧……” 他垂下眼睛,沉吟片刻,淡淡道:“不会。” 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哪个问题,又全然没有再多说什么的打算。 也罢,就算他们真的误会,也是黎华自己的事情,只是这气氛没来由地沉默下来。 我吃了一块年糕,桂花的香气流连唇齿,真想尝一口齐阿姨的桂花酒。 吃完下楼,齐阿姨一家正在一楼吃饭,看到我们放下碗筷起身相送。 “这个,你拿回去喝吧。”齐阿姨竟从厨房拿出一小坛酒送给我。 “这……太不好意思了,结账算进去吧。” 白梅笑道:“还结账?你是要他左口袋出右口袋进?” “拿着吧,”我一脸茫然,就被黎华带出了门,“你们吃饭吧,我们先走了。” “改天一定再来啊。”齐阿姨招呼道。 “黎叔叔再见,姐姐再见。”妮妮嚼着饭含糊不清地说,被黎华笑着瞪了一眼。 直到上了车,我才反应过来:“这店是你的?” 他发动汽车,昏暗的小巷子在后视镜里越来越远,像一个虚无缥缈的梦。“算是吧,齐阿姨曾经是国家烹饪协会的委员,后来自己出来开烹饪班,与我母亲投缘,便商量着一同开了这家店。” “难怪齐阿姨做饭这么好吃……你说白梅的先生是你父亲的学生,你父亲是老师?” “我父母都是医生,白梅的先生现在也是。” 我惊讶地看着黎华,医生家庭出身的孩子,总觉得应该更加严谨。 感受到我的目光,他看我一眼,眼神很淡,又深不见底:“太过理想化的职业,不适合我。” 路灯幽暗,斑驳的树影在他脸上匆匆掠过,俊美的侧脸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可是,创业不也是很理想化的选择吗?” “不,”他斩钉截铁,“我喜欢接受现实的挑战,并且享受征服现实的快感。” 他目视前方,我看不清他的眼睛,想必那里正闪烁着近乎自负的光芒,像极了他在大礼堂的舞台上,意气风发地侃侃而谈。 我轻轻叹了一声,被他敏锐地捕捉到:“怎么?” “也只有像你这样成功的人,才会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 他顿了一下,幽幽道:“我也有许多无能为力的事。” 语气竟似叹息,我惊诧地望过去,却始终没有等到他更多的解释。 黎华依旧送我到楼上,兴许是对晚餐意犹未尽,我在家门口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想请我进去坐?” 他用了戏谑的口吻,因而我没有太尴尬:“今天应该是我请客的,结果……下次再请你吧,你不要开车,我们喝这坛酒。” 他弯了弯嘴角:“好。” “过两天我要帮关古威拍MV,下个星期行吗?” “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我明天去美国。” “你不是刚回来吗?” 他轻笑了一声,没有回答:“好了,快进去吧,不早了。” “那……晚安。” 我关上门,听到电梯的开门声,心里像是若有所失,又像如释重负。 打开酒坛子闻了闻,醇厚的酒香裹挟着桂花的清香扑鼻而来,光是香味就让人醺醺然。 我忍下念想,将它好好保存起来,这样的美酒,不该独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