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管领导办公室里。
珐笛麦摘下眼镜,蹙着眉捏了捏山根。
费轶阁下主动给他发消息,他还没开心超过三秒,就被消息内容兜头泼了一桶冷水。
[阁下:珐笛麦先生,十分抱歉在万忙之中打扰您,我是否可以向您了解一下弗蓝迈笆阁下的所有相关信息呢?如果您没空的话,请把这句话无视,谢谢您。]
还是如此礼貌又客套的语气。
也是,他从来都没有主动提起私虫话题,每次找他的时候都是带着明晃晃的目的性。
珐笛麦先生,我需要您的帮助。
珐笛麦脑补了一下费轶说着话的语气表情,自顾自笑了一阵,然后又逐渐敛了笑容,变得面无表情。
即使是这样,也没关系。
蓝发雌虫垂着眸,指尖一笔一划地描着“阁下”两个字。
没有忘记他就行。
珐笛麦缓了缓有些疼痛的神经,重新戴起眼镜。
阁下为什么想了解弗蓝迈笆呢?
明明他们还没见过面。
不知为何,珐笛麦的脑海中一下子就浮现出黑发雄虫当时盯着那双碧水绿翅翼时的神情。
面色极其平静,甚至有些冷漠,桃花眸里漆色浓重,几乎不见光亮,似乎有什么可怖的情绪正暗流涌动。
珐笛麦点了点自己的额角。
啊,他似乎能明白了。
阁下这么温柔的虫,看到弗蓝迈笆那种货色,会讨厌也很正常吧。
看来阁下是想好要怎么做了。
既然是阁下的意愿,他作为雄保会分管虫,当然要时刻跟紧阁下步伐了。
蓝发雌虫慢悠悠地叹了口气。
他点了几下键盘,最后将文件一键发送。
对面迅速回了一句:[珐笛麦先生,谢谢您!]
珐笛麦笑眯眯回了句:[亲爱的阁下,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那么,亲爱的弗蓝迈笆阁下,接下来祝您生活愉快。
*
费轶慢吞吞地划着鼠标,一字一字仔细看着那些资料。
文件第一页就是弗蓝迈笆的基本信息。
深橙发色,深橙瞳色,皮肤苍白,唇瓣虽粉,唇缝却呈现出一种浅浅的乌紫色,眼下青黑明显,整体一看脸长得不错,但莫名给虫一种阴沉刻薄的面相。
[姓名:弗蓝迈笆·加诃尼亚]
[性别:雄]
[年龄:117岁]
[身份:加诃尼亚家族第一雄子,目前就任于雄虫保护协会,职称为一级分管领导,已就任十九年。]
[婚配状况:已亡故雌君4位,暂无现任雌君,37位雌侍,148只雌奴。]
费轶眉心狠狠蹙起。
这是什么品种的种马?
后宫居然有将近两百只雌虫?
费轶唇瓣紧抿,翻到下一页。
他看清那些字眼时,恍然觉得,他的大脑并没有接收到任何信息。
否则,他怎会觉得虫族文字如此陌生?
页面上,满满当当,全是弗蓝迈笆的“犯罪记录”。
xxxx年x月xx日,某雌侍不小心弄洒了一点汤,没有尽到雌虫守则所规定的义务,弗蓝迈笆阁下不得不狠心将其送入教刑室进行改造,该雌侍因精神力暴动,抢救无效而亡。
xxxx年x月xx日,因雌君多次未能尽到雌君守则规定的义务,弗蓝迈笆阁下不得不遗憾地将其送进教刑室进行改造,该雌君因精神力暴动,未得到及时抢救而亡。
xxxx年x月xx日,某雌侍未能完成弗蓝迈笆阁下提出的要求,弗蓝迈笆阁下不得不将其送进教刑室进行改造,该雌侍因重度僵化而亡。
……
xxxx年x月xx日,某雌侍因不明原因暴毙,弗蓝迈笆阁下为纪念该雌侍,将该雌侍的翅翼剥下制成标本。
xxxx年x月xx日,某雌奴因故意触怒弗蓝迈笆阁下,被罚以生剥翅翼之刑,后因失血过多且未及时抢救而亡。
……
费轶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甚至感觉自己眼前已经看不到任何色彩。
这种溺水般沉重的、无力的绝望感,透过文字,层层叠叠、铺天盖地地向他压下来。
他甚至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否则,那环绕着他的,不断接近又远离的哭嚎、惨叫、悲鸣怎会如此真切?
费轶艰难地吸气,呼气,手指紧紧抓着衣襟,感觉胸腔之间被湖底腐烂的尸泥与枯骨填塞得满满当当,每吸一口气都能闻到那死亡的气息。
怎么会这样呢?
除了性别不一样之外,他们还有什么不一样呢?
为什么现实要这么惨烈?
费轶出生在一个和平的国家。
他此生遇到的仇恨对象和傻逼仅限于他的家族和对家。
他没有感受过明显的性别歧视,因为他本身的性别就占有优势,而且他周围的异性都很优秀,他不觉得两性之间有什么区别。
可是,在这一刻,他感到了无力,甚至是绝望。
他真的有那个能力去改变现状吗?
雌雄差距一直存在,从古至今,愈演愈烈,他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自己可以动摇虫族“疯狂追求雄虫”这个传统的根基?
他可以自己骗自己,他改变了很多虫族根深蒂固的观念,他已经保护了很多他看得到的雌虫。
可那些他看不见的呢?让他们在水深火热之中看着别的虫获得拯救,而自己仍在泥沼之中挣扎吗?
看见的越多,希望越大,失望与绝望也越大。
他们会想,他们没救的。
费轶知道,自己又开始钻牛角尖了。
雌虫过得惨,关他一只雄虫什么事?
他只需要享受就好了,一切都有雌虫来负责,他什么都不需要做。
他之前是个蓝星人,就算变成虫族,那又怎么样?虫族自己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啊,他管那么多做什么?
是啊,为什么他要拯救雌虫?他们的悲惨又不是他造成的,凭什么要他拯救他们?
不管了吧,跟他没关系,不管了吧。
黑发雄虫双眼无神地直视着已经黑掉的屏幕。
他看见了自己的脸。
没有虫纹,没有触角。
他眨眼,屏幕里的影子跟着他眨眼。
费轶忽然笑了一声。
然后,笑声逐渐加快,音调逐渐升高,近乎神经质。
他摸上自己的眼角,指尖触到了鬓发。
黑发,黑眸。
果然呢,他不是纯正的虫族。
哪怕说服自己再多,也无法否认,他很想蓝星,不想回家族是一回事,想回蓝星又是一回事。
可是,已经到了这里,他也没有那个心力去找一个可能找不到的路口回蓝星。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也不知道那片阴影具体在哪。
既然回不去了,他这么自私的人,不,虫,肯定要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啊。
他以前的故乡很和平,即使有一些社会渣滓和傻逼也没什么,反正国家会解决的。
现在,他是帝国公民,这个虫族社会让他待得十分憋闷十分不爽,那要怎么样呢?
当然是大造特造了。
他想起自己遇到的虫族,赛迦维斯,管家,霍瑞,珐笛麦,陛下,小助理,都是那么好的虫。
他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胞这么痛苦地活着,不允许他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做不到,他就偏要做。
他不信他这么没用。
弗蓝迈笆,你不是很喜欢虫翼吗?
你应该很羡慕会飞的虫吧?
那以后,我就亲自送你上天。
*
赛迦维斯收到了雄主的消息,有些高兴。
雄主真的好黏虫啊,是他见过的最黏虫的雄虫了。
不过他很满意,越黏越好,最好离不开他。
元帅矜持地翘起一边唇角,点开了费轶发来的消息。
[雄主:雌君,我要犯法了,先跟你提前说一声。]
赛迦维斯:“……”
赛迦维斯:“……?”
他的唇角立即撇了下来。
[……?雄主,您的意思是?]
[雄主:我要悄悄找别虫麻烦了,先给你吱一声。]
[好,需要我帮忙吗?]
[雄主:!!!]
[雄主:不用不用!这事你别管!你乖乖的就好了!]
[好,雄主有事找我。]
[雄主:嗯,不打扰你了,工作去吧。]
赛迦维斯抿唇。
他不想工作了。
雄主有事瞒他。
但是,雄主不想他知道,那他就当不知道吧。
总归他查得到。
*
费轶拍拍胸口。
天哪,让元帅帮他搞其他虫,开玩笑呢?
他刚才只是试探一下雌君的想法,没想到他那么耿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