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师叔在上,哪有拜我的道理,”又将身前伏戎托起,“折煞我也,诸位兄长如此岂不是折了小子的岁寿,请起请起!”
“清鹏侄儿,这是他们应当的,”有了侄女这层关系,虢玩对于宗氏一门也不再是外人,只见他一招手说道,“起来说话,也把小风郎君的事迹说来听听。”
还是伏戎开口,毕竟他是亲历者,且又是垂脊东字的领队。
原来贼人呼哨退去,伏戎见十妹与求援之人继续南向,担心有所差池,于是其余九人也尾随跟上,行至山麓东南侧,因左手边山涧渐趋收紧了路面,众人不得不放慢了马速,东字朱龙等人也是下套子、搞埋伏的高手,自然防备贼人有诈,果然前面引路之人中了绊马索,虽然及时离鞍躲避,却也着了贼人毒手。先是道路两旁涌出数十步战长兵贼人,须臾前后各有十余马贼将众人团团围住。
万幸这些贼人都是江湖草莽的货色,即便有三两个弓手,也是打猎用的软弓,所以众人才将马匹拢成两行,以此为依托,与贼人相持而不至于落单。
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贼人人数众多,随着不断有人受伤,战力大为削减,眼看着已经无力回天。斗牛、朱龙等人早就看破生死,但如何舍得初涉世事的十妹将性命留在此处,众人将十妹团团围在中间,决不让贼人伤其分毫,打算哪怕事有不谐,也要保护少女到最后一刻。众人所念皆是同僚手足之情,并非因少女乃长官至亲,否则面临生死,谁还计较功利得失。
贼人中不乏好手,狻猊使得一手八棱铁简工夫,也已几乎脱力,斜剌剌被双股鱼叉插在小腿上,顿时身子一矮,眼看着一虬髯大汉铁槌袭来,已是无力躲避,软绵绵倒了下去。獬豸目眦尽裂,隔开当面之敌,挺身护住重伤同僚,谁料被也贼人团团围住。数息之间,已是血肉横飞,也幸得内有软甲,即便如此也是没了战力,眼见得那虬髯蛮汉
一槌就要砸碎他的脑袋,其余人也是无可奈何。可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那蛮子竟被一箭射穿了头颅。
忽剌剌如惊圈了的牛马一般,右侧敌人乱做一团,只见一绛色身影跨着如乌龙一般的骏马撞开了敌阵,弦动箭落,箭落之处,必有一人倒地。贼人并非寻常匪类,看来者仅一人,安下心来,十余名贯使长兵器的好手,游走距离来人六尺之外,几名拿着简易小盾的刀牌手也掩着他们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待来人马速慢了下来,才仔细观得来人是一稚气未消的青年人。莫看他年少,却颇知进退,见没了马速,就势跳下马来,趁当面之敌未及反应,单手抓住长枪,一个侧踢就将贼人踹出丈许。待得长枪在手,那青年仿若游龙在手,刺戳格拨之间,竟无一合之敌,开阖之间,依然将贼人荡出三丈之外,众人这才缓过劲来,以青年为中路,紧紧守住两翼成了相持之势,直到虢玩等援兵抵达。
虢玩由衷赞叹,大肇不愧是在大宇朝根基之上建元开国,真是人才济济啊,但归根结底是举国上下仍有着一股朝气,正是因为这朝气,才促使有志之士、有能之人层出不穷。
世人皆认为大肇太宗以来兴文教、罢兵戈,似乎已经是个文恬武嬉的局面,其实恰恰相反,不同于宗放开到了十余年后的危机,至少现在的大肇乃是士农工商皆勃兴之世,一方面儒士因为国家重视科举而绽放出华章;另一方面因为国家不禁兼并,虽然大量自耕农失业,却也促进大量劳动力涌入府城军监,推动了城市工商的兴盛,而工商之利更促使大肇朝廷着眼于有利商贸的举措,随之而来的是四方财货尽入启封城的盛世局面。
而立朝比大肇还晚的大晟,虽然乃是海内一等一的大国,却已经肇显暮气,大晟的未来也无法寄托在平庸的储君身上,万幸尚有狐季子等世家翘楚,但愿狐季子有朝一日能够位列三公秉持国政,重新焕发大晟活力!
虢玩作为长辈自然不能鞠躬致谢,于是由刺奸众人一并拜倒在地,叩首答谢。虢三娘这时不再坚持有下拜,而是深深道了个福,看着这青年英武雄健的样子,少女已是面若桃花,浮想翩翩,生怕这一拜反而把两人拜生分了。
倒是宗放不以为意,让风鸣安心受了。大家都是赤诚汉子,常常游走于生死之间,恩仇都是竭力相报,如果总是在心头计较,那岂不成了拖累?今日一拜是谢恩,将来只要力所能及,必然为恩人尽心尽力,那是报恩。明明白白、干净洒脱才能心无杂念,若是不及报恩就没了这条性命,那也是不愧天地人心了!
说话间各项准备工作具已完备。此时已经未初,马匹从午夜到正午,基本没有歇息,现在大体上恢复了体力。云仆们也将兵刃、甲衣收拾干净,接下来要走官道,使用劲弩实在犯禁,便将弓弩拆卸了,皆取了硬弓长矢,连护心镜也藏在弁服内。快马、弁服、强弓、轻枪,这般打扮,便是仔细看也是豪绅乡宦领着庄客游猎的场面。
“贤弟,二郎你便放心交给我吧,”
柳二郎颇为意外,父亲即将迎战强敌,返回故乡备战,如今大哥已经在大晟贺亲使团中,中山柳家成年男丁就剩了自己。中山已经战云笼罩,自己如何能不在父亲身边,莫看二郎平时和父亲一样,一副清流公子做派,其实也是个胸怀大志、敢于任事之人,对于当前时局看似懵懵懂懂,其实也有一番自己的计较。
看出了自己儿子的犹疑,柳晏用力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长者赐字,从有了表字的那一刻起,柳二郎在父辈眼里便不再是个孩子了,作为家中壮男,要能出自己的路,现在能为自己迎风冒雨,而未来便是能为家族遮风避雨了。
“去吧,好好跟着先生学本事,总在家门口转悠能有什么长进?”便是不舍,也是当放雏鹰展翅起飞了。
“兄长,我这孩儿虽未及冠,但也堪称能用之人,放在兄长身边只盼着能让他眼界开阔、胸怀明远,在我身旁,只会让我的心思成了他的心事,我的眼界成了他的志向,岂不是荒废了他?璞玉出顽石,雕琢待明师,兄长若觉得其有可堪造就之处,便请兄长成全!若是做了有愧门风家训之事,也由得兄长责罚,便是死了、残了,也是他咎由自取!”
宗放哪怕以隐士纵情名扬天下,可作为父亲,他怎能不明白柳晏的心思!辅平贤弟让长子赴使团,携次子涉艰险,其实在那看似放纵的外表下,早已有了奔赴国难的准备。看来这些年的太平没让他麻木,恐怕在虢玩找到他府上那刻起,他已经有了决断,二鸟离巢,老禽搏命!
看着俯首行礼的柳晏和已经跪在地上一脸悲色的柳二郎,宗放也深深致礼,紧紧抓住了贤弟的双手。
“有我在,儿郎们必然未来可期,只待成功日,你我再团聚!”
宗放让柳二郎站起来,只见虢玩也是颇为凝重。
只是柳二郎毕竟是个儿子,而虢三娘乃是自己的侄女。他总不能说个‘俺也一样’吧!再者,自己还是与宗放一路,也不必作生离死别之态。
唯独让宗放意外的是,虢玩除让虢三娘跟着自己,竟让所有部下一个不留的皆随柳晏返回大晟。看他坚决之意,不好多问也就如此了。
于是,除了宗放、虢玩,风鸣、三郎、六郎、三娘以及拥有夜鹰视力的瞻云和水性极佳的海云,及其他因伤无力再战的云仆者,其余皆随柳晏南下,其中擅黄岐之术者一路照顾重伤之人,如此之众,足有一战之力。
临别在即,宗放不免与二人又私下商议一番。
“贤弟南下走海路,只怕贼人也会分兵增强其中山方面力量。贤弟回到中山华清城后,且不说贤弟所领的部曲及属吏,便是那横贯两界山八百里的东夷鲜罗屠岸氏与贤弟相交莫逆,自然是贤弟的助力;其次,两界山南麓的焦源十六石渊有道门同宗,其所擅长之处,则将成为贤弟第二处助力;第三处助力就是元方贤弟的部下了,元方贤弟已经令其在华清城修整。除重伤之人,其余皆可成贤弟助力,且元方贤弟也行文命留守之人前往华清城。如此以来,中山进取虽不足,防守可谓是固若金汤了!”
柳晏没有异议,当前能调动的武力几乎尽付于他,并非是不相信他的能力,而是这股敌人的意外举动着实让人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