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再看时间,才不过是辰时,其他人尚未醒来。此功法之妙处就在于习武之人可在最短时日恢复体力。既然二人已经醒了,便按昨日商议行动起来。三郎先是出了院子张罗晨食,这般时分客店也是歇了灶的,幸亏这里是街市繁华所在,即便这个时候,水道边已经有贩卖吃食饮料的舶船了,而税丁巡丁已经开始忙碌。
毕竟这个时候才是差役们上下其手的时间,趁着长官还未到岗,只要靠岸的行商打点一二,差人们也就得饶人处且饶人了。于是乎西岸边一片忙碌,闲汉们也不再悠闲,帮着牙人催促脚夫上工,等不及的自己已经开始上船卸载货物了。
小贩们倒是洋溢着兴奋,这时段粗糙但是足盐足汤水的饭食最为抢手。眼前的船娘挑着担子晃悠悠的上了岸,跟着的两个孩童分别抱着瓦甑和茅草绳,小舟上炊烟袅袅,丈夫正在搬动笼屉,底下蹲着的半大小子正在给炉膛中添柴。船娘的担子刚刚放下,已经有货船伙计扯着帮闲急急忙忙招呼脚夫们取用,而另一个拿了几幅粗布和十几文宝钱过来,一个孩子熟练地用竹棍穿了散钱,五个一组的点算清楚,另一个则拿着茅草绳比划了布匹长宽,船娘看得仔细没有差错,于是一个仅仅捂着瓦甑,另一个则用草绳捆扎了粗布,欢欢喜喜的跑回了船上。
三郎看得真切,虽然是个少年,但这市井人物、各色人等的鲜活场面怎么看都看不够。其实一个人是不是活得好,应是从别人身上看到的,所谓太平盛世只要是人世间各等人皆是真切的一张笑脸,那就是最好了!只是看似最简单的一件事,往往是最为难得的!
三郎拿了宣宗时的明元通宝买了肉馒头和各色点心,那船娘接了宝钱更是喜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这等宝钱如今市面轻易看不到了,小老百姓若是得了这等好肉的宝钱大多是留给子女作嫁妆、聘礼之用,若是这等宝钱能凑足陌,将来是能说定一场好婚事的。船娘奉承话不住的说着,又取了几个鸡蛋说是赠给官人。三郎不禁为船娘小小的心思逗乐了,于是又买下了十余个鸡蛋鸭蛋才在船娘千恩万谢中回还。
入了院子看到三娘也醒了,她倒不是也有功法回了体力,而是睡着睡着倒是辗转反侧起来,起来找水喝,却看到院子里风鸣正在行气练功,索性也不继续睡了,就坐在厅堂里呆呆地看着。
这时看到宗三郎提着篮子进来,不自觉的面上带着一团绯红,似是被人撞破了什么害羞事,急忙忙的回了屋子。
三郎并未到厅堂,而是看到师兄练功,于是直接转身进了厨房。
此时,已经天光渐亮。芦颂等人依次醒来,不多时三郎拿了饭食进来,风鸣也帮衬着。除了肉馒头和些许点心,昨日里的剩饭剩菜也热烀了端了上来,还煮了几碗素面,面上都搁了荷包蛋。
众人商议一番,便做了分组,仝家子弟还是作一处,与当地帮着仝家销售海货的牙行接触,这些干着刀头上舔血买卖的豪杰不仅是消息灵通,而且为人大多仗义。毕竟天下山贼海客不计其数,若是没个仗义的名头,莫说做不得生意,只怕早上起来,脑袋在哪里睡着都不知道了。更大的名头则全靠着消息灵通撑着,若是没有自己独特的消息来源,如何敢在江湖行走?只怕住店都能落入官府的陷阱里,因此仝三郎所接触的绝非一般市井消息,实在是极为隐晦的黑道秘闻。
众人现在没了官面消息,关于东丹使团只能依赖这等黑道传闻了,便是听来也只参考,不可尽信。
芦颂则是前往芦滨书院,即便没有相识的学子,但是当年的教师应该还在,学生拜见蒙师恰如其分,若是再拿了书院的荐书文证再去内城的玄明书院就顺畅了,如此一来借着书院的人脉汇集之地,打听官面上的消息应该是信手拈来。
只需拿芦颂探明消息与仝三郎得来信息两厢比照,则便有错谬,也是牢靠可信得了。
只是书院这等所在,若是也让宗三郎陪着,未免大材小用,于是将虢三娘编与芦颂一处,再加上宗六郎足矣。
于是,宗三郎乃与风鸣、柳瑒不顾虢三娘那杀人似的目光,准备动身入城,其目的便是掌握城中主要地理,寻觅二三处落脚点,然后留意市井消息。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昔日虞武子以三旅轻兵而助螣康国厉公称霸西陆,其兵法要义概发于此。虽然兵者,诡道也,然此诡实无褒贬之意,先知己知彼,再扬长避短,取奇正之术,列堂堂之阵,则能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若雷震。
三人没有用自己的骡车,而是寻得车马行,租了三头骡子向归德城驰去。说是奔驰,只是两头骡子能有多快的脚力,更何况一路上已经是往来车马穿梭,不过十五里的路程,也走了大半个时辰。一路上便讨论起虞武子兵法来,所谓少年不知愁,便是如此,人生处处是风景,随便拾来皆添芳,何必怨看春风去,新笋更胜老竹长。
入了归德城,三人并不直接进入内城,而是在外城里走动,先是在内车马行的总店归还了骡子,并不退了押金,而是约定了酉正之后再来取用,并非是为了省半日租金,实在是城内拥挤,骑着骡马反而不便,至于酉正后使用,乃是要赶在关闭城门前出去。大肇除了京城,内地府城皆是卯初开门,戌正关门,边地要塞关闭间隔则更短,如今是夏日,则是提早一刻开城门、推迟一刻闭城门,如此安排不至于误了归期。
就这样如无头苍蝇般转悠了半日,到了午时便是柳瑒也随意在街边熟食店凑合用了餐。柳瑒是个无事生非的性子,这几日都是在赶路,如今难得在闹事中行走,如何能老实得了,酒足饭饱便拉着风鸣二人往瓦舍去听说话、看百戏。
所谓说话乃是瓦子茶舍里面说话本的行当,不同于宫廷豪门中正经讲经史典故的,这等市井说话便是诙谐做戏还有些灵怪传奇、烟粉风流的,百姓们称之为舌辩。按着路数不同,分为四大家,其一,乃是一个人讲野史杂谈、古灵精怪的,谓之“漕永昌”,乃是漕船上葵姓麻子艺人首创而流传开来;其二,则是一个人说,另有一个拿着鼓板唱曲儿的,谓之“王长生”,相传是先宇朝庄帝因其母哀思其父,乃创此,因庄帝坐而说之,帝后则只能站立身侧弹唱,故而也称“龙凤调”;其三,则是二人做戏,彼此言语戏谑时事,讽刺人物,更多的是自我调侃,彼此调笑以取悦观众,谓之“参军禄”,乃是常被调笑的戏称“鹘参军”即糊涂也,另一个则做苍头,号为“穷无路”,合称而得;第四个,却是不在瓦子撂地演出,却是走街串巷,打着节板,说吉利讨生活,颂祝福乞钱货的手艺,谓之“莲花落”,据传首创者乃是后宇朝末年太平八仙之一蓝采和,故而此中手艺人,不以乞丐自视,而是自称“赤脚仙”,而其从业者无论寒暑皆一脚跣足而歌。
此时吸引柳瑒的便是“参军禄”,民间俗称“和合乐”的,这等表演莫说大晟闻所未闻,便是大肇也只能在启封府、大明府、京兆府、应天府、开德府见到,何况今日演出二人还是应天府中之佼佼者。这演出乃是半面开的勾栏。
所谓勾栏是一个长百步,阔百五十步,用木栅栏围起来的演出场所,核心便是戏台,所谓戏台乃是二尺高的木台上用布幕帷幄隔了前后台来,观众则面对木台,在下面观看,这木台面对观众长有一丈,前台边长五尺,主要是拿来做戏本、唱南曲所用,也就是今日此二人出场才撑得起广大场面,饶是如此内场卖了的茶座也不过十之一二,倒是茶座往外面的矮凳坐了半数,再往外直到勾栏入场口却呜呜泱泱的围了不少人。
三人只看这边热闹,走近了才知道是作甚,柳瑒因人声嘈嘈嚷嚷听不真切,便拉着二人往里面去。便有那本地人开口就骂,
“夯后生挤个逑来,把你家爷爷逑挤出来,你龟儿子也进不去!”
柳瑒听此粗鲁言语便要动手,便有那好心老汉来做中间。
“几个后生休与这腌臜货一般见识,看你们几个也不是没来历的,何必在我等粗汉中间找罪受,”
老汉指了指勾栏木栅门右边站了的几个汉子,
“那几个闲汉是收钱帮衬里面迎客的,且花几个小钱找乐子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