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内室,风鸣三人一身夹杂着酒气的汗味,更少不得许多脂粉气扑面而来,味道堪称绝伦,三娘不禁屏住气息,而芦颂几人也先避开缓了缓。
三娘本来看着三人引着一群外人来便有些生气,再看这三人一身的狼狈,如何不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便是风鸣当面,也不由得叱责,
“咱们几个是做什么来的,且不说带了什么闲汉泼皮,便是吃酒也该注意些分寸!”
三人便是兄长,也被这女子说的灰头土脸,不等坐定,便开口解释。
诸人听罢才觉得这三人今日才是奇遇,再听得智家兄弟的好意,几人也都觉得有智全宝这等地面奢遮人物帮手,实在是幸事。
趁着元三儿张罗餐食,几人便凑在这里勾兑今日见闻。轮到芦颂也是长话短说,说道要点,还有三娘拿出文册比对详情。
芦颂今日便是在城南芦海书院里盘桓,若说应天府儒学上面的故事,芦颂堪称半个行家,这芦海书院便是其父昔年在此地为官时,由官府与诸士绅合资兴办,而芦颂便是在这书院中度过了儿时岁月。然后宣宗潜邸时的老师鹿中殊在此任职时,朝廷将丹阳城升格为应天府,并在太丘县城兴办天台书院,然后士悦为母守丧而居应天府太丘县宁陵乡,便邀请士悦执掌天台书院教习,并协助其扩建整修应天府城,而在士悦学士主持期间,整个应天府的学风为之一振,待应天府大体整修完全,便又在原丹阳商办玄明书院基础上营造应天书院,创造了一府三书院,学生竞太学的奇迹。
于是芦海、天台、玄明当时合称应天府书院,荟萃海西、山南学子合计一千五百人,更有诸国游学才俊三百余人,而士悦学士则勤勉笃学,以身示教,倡议时事政论,倡导学以致用,大肇世风为之一振,也为日后庆康新政埋下伏笔。
然而随着庆康新政不了了之,新政骨干如士悦、横玮、申抚、岩介、簋璧之、辕复、阳攸、梅圣臣等皆贬谪地方,唯鹿中殊、子庚节为平衡朝野而留任中枢,便是芦颂父亲、宗放等与新政纠葛密切之人,也远放田园。
庆康新政一应故事皆为旧党清算严查,如今天台书院早已荒废,芦海书院若非簋璧之弟子,也是大肇开国功臣之后,应天府的世家显宦黎氏兄弟主持,只怕也沦为蔓草荒烟所在,至于玄明书院更是改弦更张的中心,早已沦为城狐社鼠沆瀣一气的巢穴,昔日文采荟萃早已风吹雨打去。
因此芦颂在芦海书院访问故友旧学,拜见蒙师教谕皆唏嘘昔日盛景,虽未能拜会黎氏兄弟,却也收获颇丰。
首先便是应天府尹拿捏不住本地豪绅世家便索性告病,避让利害于启封城,如今便是左右通判分庭抗礼,而这右通判掌握庶政文教事务,内城及福昌县也为其羽翼,而这左通判执掌武备商贸事务,外城的寿安县便被他收入囊中,至于蓼谷县、太丘县则首鼠两端,居中妥协。
而这京北要地也因为情势复杂,纷争不断,转运司、提刑司、安抚司皆怠政阙员,如今只有提点刑狱使司尚在运转,但是宪司正印,提点京北路刑狱公事也是阙员。
结合风鸣三人今日见闻,诸人实在不敢相信如此京北战略要地,竟然如此混乱,莫说外敌入侵,便是自己如今已经是明争暗斗,非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按着诸人消息汇总,几人边记录分析,边倒吸一口凉气,这右通判分明是个贪苛擅权之人,敢于勾结匪类,荼毒地方,栽赃同僚,沆瀣劣绅,这福昌县和内城对比寿安县与城外各水陆码头,简直是云泥之别,难怪这左通判与此人势不两立,但凡想做些正事之人都容不得此人在身侧添乱,如今用了智全宝为寿安县总捕都头,颇多中产之家与行商迁居寿安。
寿安县还有正神庇护,蓼谷县、太谷县便苦不堪言,内城与福昌县成了右通判这伙人的禁脔,而又吃不上寿安县这块肥肉,便把阖府赋税徭役之半都压在两个县上,还是左通判将官司闹到中枢,才各打五十大板,自去年以来索性朝廷派茶酒、盐铁诸司直接专卖营利,至于地方赋税改为定额转运,三年核报,这才给了诸县喘息之机。
而这更让右通判衔恨左通判,不知多少阴损招数还在后面准备着。
天下乌鸦一般黑。
柳瑒摇了摇头,看似繁花似锦的大肇与大晟也没什么本质区别。所谓流官想要做些事,还是必须与当地士绅打交道,核心差别便是天下财富皆可汇集至东京大内藏库,天下官吏皆出自东京紫微宸府,只要大肇中枢有个强势君主坐镇,那做事远比大晟朝廷高效。
话到此处,元三儿隔着前堂稳稳的把声音递了进来,这也是帮闲的本事,迎来送往,总是要把客人伺候到位,这唱喏报名的本事可是有功夫在其中的,便是人声鼎沸或者门户深沉,就靠这肉嗓子,也不是嘶声裂肺的高喊,也不是小心翼翼的慢声细语,就是这四平八稳的声音偏偏能让该听到的人,听得清清楚楚。据说,这是前朝内廷中官传出来的法门,但是阉人哪有血性汉子的声音浑厚饱满。
诸人便就此打住,往前厅聚餐,看见风鸣几人招呼,这元三儿才井然有序的安排仆役安排席面,便是不问诸人喜好,只看诸人看见菜色的微妙表情,便能把这席面安排的每个人都妥妥当当。
这手功夫,除非豪绅世家的家生子长成的管事才做的到,也不知这元三儿不过双十年华,怎么就如此知情识趣。
饶是路上几人问及此处,元三儿也只说是纷纷如此,而此此人也钟情于此,智家兄弟多次要把几个铺子拿给他经营,都被他推辞了,最后还是智全宝张罗教场瓦子几个知道根底的勾栏让他打理,元三儿才欣然接手。
而柳瑒把心中疑问也说了出来,便是他们三个来勾栏看热闹,也不至于让元三儿亲自接待几个面生的纨绔,那元三儿才说道,原来今日便是与那做参军戏的做局,诓右通判的狗腿子们入局,所谓智全宝出城巡查,都是放出去的烟雾,而元三儿把他们三个接进来,便是暗示那参军戏的二人借机让挑事之人揭短,而他瞻前马后伺候,便是闹起来后,保护他们三个周全。
原来如此,宗三郎不禁佩服这有情有义且伶俐聪慧的汉子,柳瑒更是懊恼,如此妙人儿,只肯跟着智家兄弟,却不能为他所用。
大肇饮食之胜冠绝天下,这几日他们几个只是赶路,一路上都算是凑合度日。
上次吃的美食还是在湫潭别院,只是那次是陪着长辈,自己不过尝了尝滋味,颇不尽兴。今日,柳二郎总算能大快朵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