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恨死了这两人,恨死了这些无法无天的恶魔。
自家抄家流放之祸,黄家两条人命,一桩桩一件件,自己会一一讨回!
陈溪禾的哭泣终是透出了点声音,沙哑而绝望,委屈而愤恨。许久,渐渐没了声音,她的眼泪好似流尽了,她闭着眼很突兀地笑了出来,笑得那样伤心,那样凄凉。
再睁眼,双眸里燃起了熊熊怒火,那是复仇的火焰。
*
席地幕天,卧雨眠烟,一任金陵路远。
千里之外的西南,宁州府叶榆城。
陈氏父子正在土房里头挑出粮食里头的小石子和米虫。这袋粮食是前日里刚领到的,全是驻军吃剩下的坏米,但父子两个也不抱怨,挑了里头的东西,就着些野菜熬煮了,好歹是热腾腾的饭食。
这一路共走了两个月。前半截路陈氏父子和其余被流放的人一起关押在囚车里头,除了凄风苦雨、一路颠簸外倒也还过得去。可快到矩州府时,三辆囚车就坏了两辆,陈家的囚车就在其中。别无他法,押送衙役只好用长绳将一车人捆成一串,活生生走着到了宁州府。
这宁州府是大庆朝西南驻军之处,和趾国紧紧挨着,因为时不时被南边的部落骚扰,此地的军士全都是见惯兵燹的。
陈宇一路上受了些苦,身体也不及年轻人健硕,一到宁州就病倒了。幸亏来交接的军汉心善,给陈宇找了个顺路的牛车,又给找了个赤脚大夫,这才好转了过来。陈疏安眼瞧着父亲好转,高兴得拉着那军汉连连道谢。
那军汉叫张旺,家中行五,在卫所里已经干到了小旗,或许是这边太阳毒,一张脸晒得黝黑,还有些显老。陈疏安跟着底下小兵叫了一路五哥,到了叶榆城才发现自己竟还大五哥三岁,闹了个乌龙。
张旺奉令去接人的时候想着这一批多半又是油脑肥肠的贪官污吏,却是在人群中瞧见了一对不大一样的父子,用千户的话讲就是,就是什么来着?哦,对,那什么温文尔雅!那儿子长得很俊,比千户俊多了。
张旺顿时好奇这二人到底犯了什么罪,找了人一打听,贪腐就罢了,“谋逆”二字可吓坏了他。押送的衙役却说这对父子多半是凑数的,家里穷的叮当响,抄家的阵仗还没有小富之家阔气。
张旺一想就觉得有道理,贪官他见多了,再伪装,那双眼睛里的贪婪却是瞒不住的。再说了,都谋逆了,怎么不直接杀了,给人弄来这里做什么。果真如同千户说的那般,京城里头的弯弯绕绕弄得人发昏。
后来张旺见那做爹的病了,一时起了怜悯心,帮了一帮。谁知道这父子俩傻乎乎地掏出了藏着银票,还是五十两的,一点儿也不像别的人。譬如隔壁囚车的那个老头,出手就是五百两,很是阔气。
今晚卫所里极热闹,段百户带着人围了一群野猪,正烤了分食。张旺吃饱喝足后突然想起那对弱不禁风的父子,割了些肉用当地的芭蕉叶包上了,晃着来了二人的土房子前。
陈疏安听见有人敲门,“嗖”地站起来,一脸警惕,在听到张旺自报家门后,才放下警戒,一脸欣喜地开门。
“张小旗,快进来,这么晚了,外面风大。”
张旺不在意地笑了笑,往里头看了看,见陈宇面色好些,便摇了摇头,一把将手里的芭蕉叶包肉丢进陈疏安怀里,笑着说:“不进来了,我还得回去和兄弟们喝酒,想着你爹那病恹恹的样子,就给你们尝尝肉味儿。”
陈疏安拿着这有些烫手的肉,霎时眼圈就红了,他抬起头看着张旺:“张小旗的大恩,陈疏安没齿难忘,日后定当结草……”
张旺一听,顿时头都大了,龇着牙说:“你们读书人这一套一套的,我也听不懂,一句谢就完事儿了不是?那什么,你们吃着,我走了啊!”
陈宇刚站定,连句话都没搭上,就见张旺头也不回的跑了。
父子愣了稍许,合上门,打开芭蕉叶。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野猪的膻味,还有炭火的焦香。二人本已经吃了稀粥的肚子已然咕咕作响,顾不上什么体面,大口大口地吃了。
陈疏安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也不知母亲和妹妹如何?是否有口肉吃。”
陈宇默默撇过了头,再一看,已是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