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消,疏星淡月。
陈溪禾顺着阴影下的墙沿到了狗洞旁,蹲下身去,半个身影都暴露在了月光下,若没有那棵树挡着,定会被过路的人瞧见。
她敲了敲墙,就听到外头云五的声音,急切问道:“表小姐,有什么事?”
陈溪禾并未先开口,反而递出去一张纸,之后低声说:“今晚一切行事,你就照着纸上的就行。我还有事,先走了。”
云五立马抽走了纸条,含糊说了句:“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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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奎散值回府后,就见到正堂的桌子上摆着一摞镶着金玉的红漆礼盒,下头压着一张长长的礼单。
早些时日送礼的倒是常见,最近这情形下还给送礼的,还送的这么明目张胆的倒也少见。他淡淡一哂,扫了一眼便直接往屋里头走,等着小厮上前给他宽衣,随口问了句:“这是何人送来的礼物,怎么不直接放了库房去,摆在这里做什么?”
小厮取下了他的帽子,说:“门房特意交代了,说这是一位女眷送来的,夫家姓黄,一定要让督公看见里头的东西,否则后果自负。那门房没见过这么横的,一时拿不定主意,怕给督公的要事耽误了,这不就只能先放进来,让督公自己另断。”
孙奎手指还在解着自己的扣子,闻言顿了顿,幽幽回眸,问道:“这妇人却说自己夫家姓黄?那这妇人长什么样?”
小厮有些胆怯摇头:“门房是这样说的。至于这妇人的样子他也说看不清,因为那妇人坐在轿子里,只露了双手出来。”
孙奎瞥了小厮一眼:“拿进来,打开看看。”
小厮转过身跑出去拿了礼盒,一个一个打开了放在窗边的月牙桌上,越打开小厮面色越奇怪,到最后甚至低下了头,默默站到了墙角。
孙奎拎起上面的一匹布抖开,是块织金云纹的月色丝绸,本不稀奇,但布料的右下方却有一片褐色污渍,凑近了一看,竟然是血迹。
孙奎冷笑一声,一把甩丢在地上,阴恻恻地看着墙角的小厮,说:“过来!给我看看,这里头到底还有些什么?”
小厮躬身上前,在第三个漆盒里头发现了一张纸条,字迹从上到下:今夜,重泽楼。
重泽楼是金陵十六大酒楼之一,里头的客人非富即贵,背后的主人至今不知道是何人,只听说和京城有些关系。选在此处,是料定自己拿她没办法了!
孙奎那双浑浊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杀机,说:“叫上人,备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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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溪禾此时正坐在窗前,重新梳了自己的头发。阿云昨日就已经搬走了,屋子里就剩着她一个人,一时安静得有些吓人。
现如今是皇帝登基的第十五年,但前十三年内,真正的帝国掌权者是那个死去的张柏江。因而这人死后,立马迎来了帝王的清算。现任的东厂太监张锦就是扳倒了张党的大太监上位,所以此人最恨张党。
父亲的案子和张柏江有关,孙奎必定在其中插了一脚,所以,他多半是东厂这一脉的人。东厂历来是由司礼监大太监管的,现在却分开了,那二人必定面和心不和。可惜,京城太远,否则……
那么就只从金陵入手。金陵镇守太监邢镐,上次和孙奎相谈甚欢,但此人乃天子亲信,态度不明,风险太过。常清远和沈熠,两人官职太小,阻力太多,恐力有不逮。那么就剩这最后一个,兵部尚书吴焕!
师傅师娘的死给她敲响了警钟——
这片生斯长斯的土地,这些所谓的天子脚下的城池,已经不是她习惯的现代那般安全可靠,黑暗之中似有什么力量在涌动,为了不被裹挟进去,她必须得自己蹚出一条路来!
“当——”
陈溪禾被外头打更的声音唤回了神,伸手关上了窗户,换了身暗色的衣服,吹熄了灯。
陈溪禾悄悄出了门,沿着墙根小跑起来,跑过树荫,踩着暗夜的月辉,钻进了黑灯瞎火的林子。后院里头巡视的家丁来来回回,却没有察觉到她的身影。陈溪禾小心翼翼的闪过假山,斑驳的树影投映在她的身上,笔直尖锐,像是一把把出鞘的匕首。
步廊下面黑漆漆的,没有一盏灯笼。巡夜的小厮打着哈欠,眼里积起了泪花,恍惚间好像瞧见有个人过去了。他立马揉了揉眼睛,提着灯笼往那边过去,空荡荡的游廊上却是一览无余,什么也没有。
“见鬼了。”小厮小声地嘀咕着,探头探脑地再看了一下,猛地回身也没见着人,飞快地跑了出去,抖了抖身子,一溜烟儿就不见了。
陈溪禾见那小厮跑远了,这才地上爬了起来。刚刚那小厮动作太快,她只好在拐角处借着栏杆挡着自己,若是他再往前一步,自己就会被发现了。
她低着身子到了书房,确定了周围没人后,掏出钥匙进门,再极其小心地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