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科病房也算经历过一番惊心动魄,大家忙停所有事之后已是晚间十点。朱主任千叮咛万嘱咐温语秋先回去休息,最后还不忘提醒她要好好感谢替他受伤的警察同志。护士们全都后怕的讨论着自己都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工作,还不忘添油加醋的演说着某帅气警察关键时刻英雄救美,温医生才免遭毁容之灾。温语秋不管走到哪,耳朵里涌入的都是这些事,心下甚烦,简单收拾一下,决定先回单身公寓。 她刚刚走出办公室就被琪琪拽到一边,对方神秘兮兮的问道:“你和那个警察是认识的吧?” 温语秋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琪琪纳闷说道:“你那条手链就是他送回来的!” “嗯?什么?”温语秋顿感惊讶。 “就你丢的手链啊。那个帅哥警官送来的,我后来让冷大夫转交给你的啊!刚刚那么混乱,我都糊涂了,也没问你。” 温语秋想着昨天确实是看到冷露从值班室出来,自己一直以为是她捡到了手链。怎么又是蒋衡?难道是昨天在春樱路的掉的?他怎么知道链子是自己的? “可我还是觉着他眼熟,像是在哪见过?”琪琪露出一副八卦的表情,絮絮叨叨的说着:“在哪见过呢?温大夫,是你朋友吧?……” 她见温语秋没反应,便拍了拍她:“他替你受的伤,怎么也没见你陪人家去交费拿药啊?” 温语秋被她一拍一惊,轻呼了一口气。“琪琪,你能不能帮我件事?” “你说。” “就是……” 她顿了半天,不好意思的笑了:“算了,没事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便绕开对方,走出了儿科,留下身后的琪琪一头雾水。 她走出内科大楼,下意识的望向了急诊楼方向。蒋衡处理完伤口便独自离开了儿科病房,应该是去门诊大厅进一步就诊开药去了。她寻思着,他那样的伤口,应无大碍,只是会留下缝针的伤疤。如果可以选择,她绝对会更快的倒下去,哪怕是受更重的伤。实在不愿与他再有交集,不愿深想有关他的事情,更不愿莫名其妙的欠他人情。她早就说过无论发生过什么,他们之间谁都不亏欠谁,那既是一份傲气也是一个认知。就算曾经因为他而伤痕累累,那也是因为自己给了他伤害的机会,所以追根究底,两不相欠。她本想请琪琪出面给他送上诊疗费用,可转念一想,并不合适,自己可不想这个时候再因为这件事成为科里议论的焦点。她在门口站了半天,有了主意。 第二天傍晚,蒋衡照旧来医院陪宋嘉秀吃晚饭。昨日,他早早给母亲打电话说是先回家了,所以宋嘉秀并不知道他受伤一事。他受伤的地方在手臂处,伤口也不是很大,穿上衬衫,稍加掩饰,完全看不出来。晚饭后,他收拾停当,便被宋嘉秀催促着早些回去休息。 出了病房,该病区的护士长便迎了上来,笑咪咪的给他递上了一个信封:“儿科的温大夫托我看见你时转交,说是感谢你昨天出手相助。” 儿科昨日惊魂一刻今日已传遍医院,蒋衡出现的那一幕自然也有不少人知道。温语秋送来这个信封,只是交代希望隐蔽些交给他,护士长觉得她这是表达感谢,也未多想。蒋衡疑惑的接过信封,先是拜托了一句:“这件事别让我妈知道。” 护士长点点头:“放心吧,不能让病人操心嘛,我已经交代了。” 他感激的道谢。 待护士长走远后,蒋衡低头掂量起了信封,几乎不需要什么判断,便明了这里面装的是钱。她居然给自己送来钱!他脸色迅速沉郁,胸中有团火气上升,撕拉扯开信封,一叠五千左右的人民币整整齐齐。蒋衡看着那一张张百元大钞,呼吸逐渐浓重,容色瞬间转白,眉毛拧在一起,嘴唇紧封,攥着信封疾步走进了电梯。 温语秋正在接受调查,除了早晨回了趟医院,其余时间都在公寓里待着。田玉青给她打过电话,具体了解了情况,她在解释昨晚状况时有意省去了蒋衡的部分,只说警察来的及时。田玉青宽慰了她几句,表示自己不会坐视不理。她自己对这次事件其实一点都不担心,也不惧怕任何医学调查,因为问心无愧。只是昨晚回来后,她再次失眠了,白天想补补觉,依旧是睡个十分钟醒个一小时,一天下来也只吃了一包方便面。晚上,她将冰箱里所有乱七八糟的食材全部下锅炖汤,想着怎么着也得饱餐一顿,但愿今晚能睡着。她正看着炉灶上炖汤火候,一旁电话铃急促想起,惊的她摔落了手中的汤匙,溅起的热水落在其手背上,热辣辣一片。慌忙间,她一边开启水龙头将手凑到凉水下冲洗,一边看都没看的接起电话:“喂,哪位?” “蒋衡。医院外科大楼楼下,现在,我在这等你。随你什么时候来,但是你不来,我不走。今晚12点前,你没到,我就去儿科病房或者去你家门口等着。” 温语秋听着电话那头果断的挂机声,将手机拿开看看,呆立了半天。水池里的水哗啦啦的流着,手背的刺痛感阵阵袭来,但这一切丝毫引起不了她的关注。许久,她捞起手边的碗筷狠狠地扔了出去,瓷片四碎满地。他怎么还能用这种命令的口吻逼迫自己去见他?他有什么资格命令自己做事?他凭什么那么理直气壮?不给别人任何开口的机会,还是如此霸道强势,他以为他是谁?不去,不能去!她转身关掉水龙头,关掉灶火,出了厨房。 坐在客厅里的温语秋胸腔起伏不定,周遭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闪烁的路灯提醒她夜色降临。可天空每暗下一分,她的心就忐忑一分。电话那头的蒋衡语气怒意明显,话语决然,让她毫无怀疑他会说到做到。好啊,去儿科病房,那就去吧!无非就是退还那些钱!可是如果去她家呢?那就糟糕了,绝对不能让爸妈见到他!他还是能如此精准的点到自己的顾虑畏惧。可恶至极!她哗啦一下起身,穿鞋出门。没有犹豫,也不能让自己有犹豫,否则她便没有那个勇气去主动见他。 蒋衡坐在外科大楼外梧桐树下的长椅上,望着来回过往的人,手里始终紧捏着那个信封,那些钱烫着他掌心生疼,比手臂上的伤口痛上千万倍。他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只觉得时间过的缓慢而煎熬,当看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匆匆向自己走来时,尽有些恍惚失神。曾经,她走向自己时总是笑意飞扬;如今,她周身环绕着冷漠抗拒。他慢慢起身,看了眼手表,对着已然站定在眼前的人说道:“八点半,我以为要等到十二点。” 温语秋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信封,面无表情的开口:“你昨天仗义出手,毕竟因我受伤,这些钱是我应该出的。” 她也猜到那通猝不及防的电话全都是因为自己送去的“慰问金”,也明了这样的举动对于骄傲的蒋衡来说会有多难堪,可她能怎么办呢?她要的不过是不亏欠。 “呵……” 蒋衡猜想过千万种她开口的方式,独独没有这种:还是这笔钱。他脸色煞白,自嘲的轻笑几声,“你现在不但学会喝酒,也学会用钱恶心人!” 他可以理解温语秋对自己的憎恶怨恨,但是不能接受她居然用金钱来衡量与清算他们之间的一切。 “随你怎么想。我说过你我是路人,这就是我表达感谢的方式。……” “真是路人,你就不会这么做!”蒋衡厉声打断了她的话。 “怎么,你指望我怎么做?捧花带果,上门慰问?蒋警官,你够贪心的!” 温语秋回呵,盯着蒋衡,不让寸分。“对了,警察何时可以随便调查陌生人的手机号码了?我不希望再接到莫名奇妙的电话!”她从英国回来后,便换了手机号码,他又如何得知?说完,她看着蒋衡的怒色毫无掩饰的显露,却好似克制般不再说话。 两人对峙半天,三三两两的人用一种近乎怪异的眼神打量着他们,再路过他们。 温语秋不习惯这样的关注,抖然惊觉身处医院,随时会有熟人路过,头一低,沉声道:“我知道你不需要这笔钱,但我没有任何恶意。钱,我不会取回,我不想亏欠你什么。” 说完,她转身便要走。 “那我欠你的怎么算?” 蒋衡哑声道。 这句话如同有魔法般,禁锢住了温语秋的脚步。她心突的一沉,又迅速腾起,扰乱了呼吸的节奏。这个“欠”字,她以为此生是绝不会从他口中而出的。她也早就放弃从他那里得到关于过往的任何回应。可当这句话猛的闯入耳心,眼底突然控制不住的似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她只能拼命的睁圆眼睛,一定要那本不该再流出的心碎退败回去。偏偏蒋衡不肯放过她,又带着不容反驳的语气继续一字一铿锵:“我不管你怎么想,你我之间,算不清!让我把你当成路人,办不到!” 他的步步逼近侵占了温语秋安放那些情绪的空间,那些安放妥当的情绪本不该被如此轻易撩拨而出,可他还是不费吹灰之力似的翻腾起了沉寂多时的巨浪。她忽的转身,放声吼道:“你还想让我怎样?” 这一吼让蒋衡瞬间定在了当场,他还未来得及反映。只见下一秒,温语秋向自己扑来,像是铆足了全身力气,双手将自己用力一推。在毫无防备之下,他倒退了两步。 “蒋衡,你混蛋!” 温语秋的声音似从心底呐喊而出,每一字都带着太过复杂的情绪表达。而说出这五个字,也像耗尽全部力气般,她只能站在原地,带着涨红的双眼,那么直直的盯着蒋衡,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站在三步开外的蒋衡,懵然无措般定定的站着,用同样的沉默回应她。这样的温语秋,他从未见过。在他们相处的那既短暂又漫长的时光里,彼此从不曾红脸争执。她那样知性温婉的个性,即便有所不快,也都是委屈自己,方便别人的时候多。一个连任性撒娇都会提醒自己收着点的人,又怎会露出如此烈性的一面。但这样的一面,却像一根针刺在了蒋衡心上,猛然让人一惊,本不觉得疼痛多甚,但从那里慢慢流出的血却没有尽头亦不会凝固。他微微张口,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抬腿上前。刚迈出一步,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蒋衡……” 他转身一看,岳瑜带着疑问的神色,正站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