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老天不愿意看到梅家人心想事成吧,倪少涵在十月底回了军队了。 梅查理听了这个消息时真是如丧考妣,那垂头丧气的样子仿佛深闺怨妇,让梅里莎看了都觉得是倪少涵对不起他。与倪少涵来往密切的冯家告诉梅查理,倪少涵军务紧急,不可能在沪城呆的太久。梅查理满怀期待询问倪少涵什么时候回来,冯家十分笃定的告诉梅查理,不会很久的,因为倪少涵对赌博十分的上瘾,他是不会放弃大沪城这个销金窟的。梅查理这才松了口气,每日里望穿秋水,望断肝肠,指望倪少涵能尽快回到沪城滩,然而倪少涵这一走就杳无音信了。 在这难得的时间里,梅里莎过得比较空闲,白天是需要做家务,但到了下午,她就要冒充安娜同吕碧城学习,吕碧城不但精通英文,还会西画,精通历史和文学,她要求梅里莎每天都要记住二十个单词。梅里莎曾经胆怯的说因为繁忙的劳动没时间学习,吕碧城就用犀利的眼神扫了她一眼。 “不存在没时间的说法,只有不愿意学习的学生,难道你走路的时候不能思考吗?难道你做事的时候不能记忆吗?” 梅里莎惭愧的败退了,她将单词记在小纸片上贴在自己的袖子里面,想不起来就翻开看看,用这种方法她在一个月里终于记住了六百多个单词,能进行简单的对话。 吕碧城见她这么用功非常满意,于是将自己的英文大辞典送给了梅里莎。 直到十一月,梅查理才得到消息,倪少涵将要再次回到沪城滩了,梅查理望穿了秋水,终于盼来了倪少涵,心情飞扬的好像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他决定耗费大笔银钱,热热闹闹的在家里举办一次宴会,给倪少涵下个帖子,邀请他来自家宅子见一见自己的宝贝女儿,这次与上次不同的是,作为倪少涵的牌友,他已经不需要经别人的手来邀请了。 “所以,我们现在需要一个好一点的名头来举办宴会,你们想一个主题吧。”梅查理说。 “这可真难,要不显得生分,还不要显得上杆子巴结,”梅夫人想了想,说,“我的生日怎么样?” “我亲爱的,你今年刚办过生日会了。”梅查理说,“我和安娜的生日也是,当时是为了邀请沪城市长。” “麦克的生日呢?”梅夫人说,“他今年还没过生日呢。” “麦克的生日是要留给宋清湘先生的,这是岳父大人千叮咛万嘱咐的。”梅查理愁眉苦脸的说。 “那······”梅夫人仔细思索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闪,“亲爱的,还有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们今年都还没办呢!” 梅查理如梦初醒:“你说的太对了!就这么办吧,这个想法真是太好了!我这就去写请帖!” 梅查理跳着小舞步跑远了,梅夫人则又翻开了自己的小记事本,第一百遍查看宴会流程,看看还有什么没准备好,至于去年办纪念是在什么时候,梅夫人已经忘记了。 梅家宴会毫无意外决定是西式宴会,就像当初倪少涵第一次来时一样,梅夫人精心布置了客厅和庭院,用鲜花装饰了整座别墅,像犯了强迫症一样拼命地检查角落里的卫生和烛台摆放的角度;梅查理邀请了有名的厨子,还搬回来很多名酒;艾特和凯特在宅子里奔波,心惊胆战的检查每一处的布置,唯恐被主人逮住骂人。宴会之前,整座宅子显现出来的是紧张和忧虑,而不是喜庆。 这种焦虑的气氛一直延伸到了宴会当天,各路名流接二连三的走进了梅家的宅子,梅先生和夫人继续站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他们需要等待的人。梅查理每隔一分钟就要看一下怀表,梅夫人也把手上的羽毛扇把手捏的汗湿变色了。一直到倪少涵的汽车出现在了梅家宅子所在的道路口,梅家人才算松了口气。 倪少涵上来之后,梅夫人和梅查理欢喜地迎上去,亲亲热热的寒暄,每一句话都是他们斟酌良久的台词,每一个微笑都是他们考虑很久的样子,所有的人,包括倪少涵都觉得,这对夫妇真是太有心了! 梅里莎站在安娜身后,安娜穿着的是一身美丽的紫色礼服,而梅里莎穿了一身绿色的洋装,这件洋装安娜也有一件,但今天她没穿。 梅里莎在倪少涵进来的时候第一次看到了他的正脸,意外的发现,被安娜形容为丑陋不堪的“令人恶心”的倪少涵,其实长得还蛮不错的,也许是战场杀伐的缘故,他周身甚至传递着一种令人生畏的气场。 安娜在梅夫人的介绍下来到了倪少涵的身边,就像个最规矩的名媛一般同倪少涵问好,梅夫人对此甚是满意。 “这是我的女儿安娜。”梅夫人介绍说。 “早就听闻梅家有个艳冠群芳的好姑娘,此次才是第一次相见,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倪少涵笑了,用男人看女人的目光审视着安娜,“漂亮、优雅、瑰丽无比,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您过奖了。”安娜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 梅夫人虽然觉得倪少涵的话不太庄重,但转念一想,这些军队大老粗,不会说话也是常有的,也就没多想,笑灼颜开的领着倪少涵进门,同时嘱咐安娜跟着倪少涵不要乱跑。 梅里莎按照安娜的吩咐紧紧跟着他们一起进去了。 客人们顺利的进入了客厅,互相打完招呼之后,梅查理喜气洋洋的挽着梅夫人的手,走向了会场中央:“各们朋友,晚上好,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来参加我和太太的结婚纪念。” 客人们纷纷起哄,梅夫人应景的娇羞低头,华丽羽毛扇子半遮着下巴。 梅查理情意绵绵的拍了拍梅夫人的挽着自己的手:“大家提议让我讲几句,其实也没什么事讲的,你们从我一脸的灿烂足可以看出我内心的幸福,那请大家容许我对我亲爱的太太说上几句。” 梅夫人一脸好像很惊讶的样子,如果不是梅查理已经把这段话背过一百遍了,梅里莎一定以为那真的是临时发挥。 “老婆,”梅查理情意绵绵的握住老婆的手,满脸都是被爱冲昏头脑的表情,“我们结婚这么多年,你为我生儿育女,我却没什么好给予你的,我们结婚这么长时间,我都没送过你什么像样的礼物,你抱怨我不懂浪漫,其实看得出来你满心欢喜,你说只要我有这份心,你就很开心。” 梅夫人的眼泪顺利的扑簇簇落了下来,她像个小女生一样依偎进了梅查理的胸膛,为了维持画面感她甚至不得不半曲了腿,梅查理也不负她的期望,顺利的背出了后半部分誓词:“我要感谢你,给了我现在拥有的一切——世上唯一的爱和我所依恋的温馨小家!很多人说,再热烈如火的爱情也会慢慢消逝,但我们却像傻瓜一样执著地坚守彼此的爱情,我们当初许下的约定,现在都在一一实现,今生注定我是你的唯一,你是我的至爱,我们将携手一起漫步人生路,一起慢慢变老!爱你此生永无悔!” 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很多女士甚至擦起了眼泪,梅查理亲吻了梅夫人,两人从艾特端着的托盘里举起了酒杯。 “最后,”梅查理笑容满面的面对全场,“祝愿各位爱情甜蜜,事业如意,干杯!” 音乐升起,由梅家夫妇领舞,宾客们两两三三步入了舞池。 “你的父亲和母亲真是幸福的一对儿。”倪少涵说。 “是的,他们很多爱好和期待都是一样的,”安娜说,“我很期望能有那样的爱情。” “你会有的,”倪少涵看了安娜一样,“能请你跳个舞吗?” “我很乐意。”安娜笑着说,搭上了倪少涵的肩膀。 两人步入了舞池。 梅里莎松了口气,悄悄的向后退了一段距离,将自己隐藏在了一个花篮后面,在保证安娜能找到自己的同时,不让客人们注意到自己。 或许是梅里莎太过注意安娜了吧,靠近花篮的时候她撞了一个人。 “对不起······”梅里莎赶紧道歉。 “小里莎,好久不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调侃的笑意从梅里莎头顶落下。 梅里莎惊愕的抬起头,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失声叫起来:“周······” 周少山一手捂住梅里莎的嘴巴,一手竖起手指按在自己嘴唇上:“千万小声一点,万一被倪少涵看见,我就死定了。” “你······你怎么······你怎么来的?”梅里莎颤巍巍的问。 “我有请柬,”周少山愉快的说,“当然,请柬上是别人的名字,不过没关系,门房和你父母都不知道请柬上的人到底长啥样。” “我记得你是乱匪,”梅里莎压低声音,“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你为你父母担心?不用如此,我不会滥杀无辜的。”周少山说。 “这么说你果然是来杀人的?”梅里莎惊讶的说,“杀谁?” “你不能这么好奇,”周少山说,“这种事情知道的多了,不是好事。” “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来杀倪少涵的,”梅里莎说,“梅先生要把安娜嫁给他。” “你在担心你姐姐会不会没了丈夫?”周少山问。 “不是,”梅里莎老实说,“我在想,如果这次卖不掉安娜,下次卖女儿的时候,梅先生会不会依然优先考虑安娜,这样我就能安全一点了。” 周少山惊讶的看了看梅里莎:“让你失望了,我这次的目标不是倪少涵。” “那是谁?”梅里莎问。 周少山挑了挑眉毛:“你不认识的人,秘密任务,我不会告诉你的。” “周先生,你认识黛西吗?”梅里莎问。 “黛西?你是说梅黛?她很好,我的一个朋友收养了她,她现在很幸福,”周少山笑了笑,“你既然这么担心会被卖掉,那么要不要我带你去找梅黛?” “不,”梅里莎说,“我不要。” “你不要离开梅家?”周少山惊讶的问。 “不是,”梅里莎倔强的说,“我会离开梅家的,但是我要等我哥哥,如果我哥哥不来,我就去找他,才不要去奇奇怪怪的地方,等我有钱了,我就去买火车票离开沪城。” “你以为有钱就能买火车票吗?”周少山说。 “我有户籍的,有身份证明。”梅里莎说。 “有那些就能买火车票吗?”周少山叹了口气,“现在是战争时期,没有介绍信外出是很危险的,到处都有检查,你会被抓回来的。” “介绍信?”梅里莎惊讶的问。 “就是政府等等地方开具的文书,”周少山说,“我能弄到,你就不行了。” 梅里莎惊呆了。 “小里莎,你认识柯麟吗?”周少山问。 “梅夫人的医生?你要杀他?”梅里莎惊讶的问。 “不是,那是我朋友,是他带我来的,”周少山说,“但是我找不到他了,我不能走动,怕引起倪少涵的注意,你帮我看看,让他到这边来。” “我刚才好像看到他在和一个戴帽子的男人说话。”梅里莎说。 “什么男人?”周少山问。 “就是头上戴着黑帽子,身上穿着西装,上面还有一个圆形胸针的那个。”梅里莎说。“他们刚才就往花园里去了。” “他已经找到范建城了?”周少山有些惊讶,“那个男人身边还有没有别人?” “有个看起来鬼鬼祟祟的小个子男人。”梅里莎说。 周少山不说话了,他眨了眨眼,弯腰亲吻了梅里莎的额头:“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幸运星,再见,我要走了。” 他转过身大步离开了。 梅里莎站在原地直愣愣的看着周少山转身离开时潇洒的样子,忽然反应过来,范建城身边的人就是周少山此次刺杀的对象。 一时三刻之后,梅家宅邸外的枪响惊动了整个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