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军的驻守地一扫前几个月垂头丧气的样子,个个昂头挺胸洋洋得意,走起路来步履生风,仿佛恨不得将胜利两个字刻在脑门上。 何成浚拍了拍沈醉的肩膀:“我说你,别跟他们一样犯傻,仗还没打完呢,等打完了在高兴也不迟。” “还有什么威胁吗?”沈醉乐呵呵的问,“冯玉祥都快完蛋了,我们还差什么吗?” “差得多了,”何成浚挺平了脸,“你真以为把他们打跑万事儿就完了?冯、阎那么多的兵,万一东山再起怎么办?” “再继续打?”梅里莎问。 “别犯傻,穷寇莫追,再打下去我们得死多少人。”何成浚说,“而且,我们的敌人又不是只有阎锡山和冯玉祥,当心渔翁得利。” “还有跟别人打?”梅里莎惊讶的问,“难道是瀛岛人吗?” 何成浚吐出一个烟圈,叹了口气:“不是,是工农军。” “啊?打工农军?”梅里莎惊讶的说,“原来还要打公华学社啊。” “是啊,沈醉发现在赣的工农军有集结现象,委员长担心他们大股串联,想要腾出手尽快去对付江西的工农军。”何成浚说,“所以,不能在这里把军队打的疲累了。” “那怎么办?”梅里莎问,“不能打,也不能放过他们,有什么办法呀?” “这就要靠那些嘴皮子比枪炮还厉害的家伙们了,”何成浚说,“看看我们的说客能不能说服他们彻底投降了。” 十月初,阎锡山、汪精卫秘密到郑州与冯会晤后,联合发表实行停战的通电,阎、汪在当天夜里离开郑州返回军队,冯玉祥也率军撤退到黄河以北的新乡,蒋军于六日进入郑州。 为了表示自己“宽宏大量”,也为了能尽快腾出手收拾工农军,蒋漱岩将收拾华北残局的全权委诸张汉卿,也对河南方面一了百了,表示愿意与河南方面商量对付西北军。 冯玉祥很担心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于是摆出姿态同意下野,命部下鹿钟麟出面与之接洽,提出三个条件,其一是,自己下野后外游时,希望给予便利;其二是,军队由鹿钟麟接管改编,驻守秦、泷及荷城西部;其三是给西北军编遣费三百万元。 “他倒是真敢开这个口,”何成浚撇撇嘴,“委员长又不是傻子,他怎么肯让西北军这个庞然大物继续存在下去。” 沈醉在旁边整理何成浚的文件,头也不抬的说:“漫天开价,落地还钱,鹿钟麟不过是想知道委员长对西北军是个什么态度罢了。” “这还真是有意思了,”何成浚讥笑道,“冯玉祥真以为他的部下有多三贞九烈,个个都会等着他吗?” “原西北军张维玺等部经过劝说,同意接受春城军事参议院参议名义,”梅里莎给何成浚端来茶水,小声说道,“可能最迟明天就要解除武装了。” “那样,要不了多久,冯玉祥就剩下个光杆司令了,”何成浚喝了一口茶,惊喜的说,“梅里莎,想不到你这么会泡茶啊,太好喝了!没想到在这种艰苦的地方也能喝到这么好喝的茶!” “那个,我曾经专门学过。”梅里莎半是害羞,半是得意的说。 “学过?”何成浚恍然大悟,“啊,你以前在梅家是伺候人的,所以自然专门学过了。” “不是在梅家学的,”梅里莎说,“我曾经在瑾风夫人那里住过一段时间,是她的管家教我的。” “是吗?”何成浚不知道瑾风夫人是何许人也,但这不妨碍他赞叹这杯茶,“一定是个很讲究、很有文化的女人吧。” 梅里莎点了点头。 门口有人打报告,何成浚让人进来,一进来梅里莎才发现还是个熟人,就是在倪少涵那里接待她,后来又在漯河与她接头的冯科。 “报告,我们师座请何司令前去。”冯科说。 “请我去?”何成浚问,“干什么?” “师座说,仗打完了,现在可以放松一下了,大家聚在一起娱乐一下。”冯科头也不抬的说。 何成浚明白了:“他的赌瘾又犯了是不是?” 冯科一眨不眨的盯着天花板。 “真是的,仗还没打完呢,就剩个收尾了也不能多忍一会儿,”何成浚嘟嘟嚷嚷的说着,问道,“还有谁?” “顾祝同师长和上官云亭师长。”冯科说。 “闲人还真多。”何成浚站了起来,“走吧,沈醉,梅里莎,我们一起去看看。” 三人在冯科的带领下刚走到倪少涵的宿舍旁,就听到了里面的喧哗声。 何成浚向里面迈腿,站在门口的守卫向他敬礼,何成浚对守卫点点头,迈了进去,沈醉和梅里莎紧紧跟着他。 房间里面,烟雾缭绕的,倪少涵和另外两个军官,在牌桌前吹胡子瞪眼的,桌子更是拍的啪啪响。 倪少涵的袖子捋到了肩膀,手上抓了一把牌,脸涨得通红,正在吵吵嚷嚷的同另一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军官拉扯:“你作弊了,你肯定作弊了!” “靖远兄,空口白牙怎么能这么诬赖人呢!”这个军官笑嘻嘻的说。 “靖远兄,你不会是想赖账吧?”另一个军官笑着问。 “哪里想赖账了,”倪少涵气急败坏的说,“但是刚才的牌肯定不对,你怎么能连着四局都能拿到大王呢?这肯定不对!” “这就叫运气来了谁都挡不住,”斯斯文文的军官拉开倪少涵的手臂,笑的想让人在他脸上抽一把,“靖远兄,快给钱!” “给钱给钱!”另一个军官也把牌扔到桌子上,兴致勃勃的伸手要钱。 “肯定不对······”倪少涵还在挣扎。 何成浚进去后,看到了眼前的一幕,笑嘻嘻的问道:“哟,这是怎么了?这牌怎么打成全武行了?” “雪竹兄,靖远兄看来是要赖账了,”斯斯文文的军官笑着说,“一代赌王晚节不保啊。” “上官云亭,你浑说什么!”倪少涵粗豪的吼道,“我老倪什么时候赖过赌账了?” “那就掏钱!”上官云亭赶紧伸手。 倪少涵就憋在了那里。 “怎么?”何成浚见状,好笑的看着他,“靖远兄这是囊内空空了?” 倪少涵咳嗽了一声,面红耳赤的说:“先欠着。” “我说,你都没钱了,怎么还把我叫过来?”何成浚笑道,“是想让我借钱给你,还是让我接替你的位子打下去?” “不是,是······”倪少涵的脸色变得挣扎起来,哼哧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 “是什么?”何成浚等了半天都没等明白,不耐烦的问:“你这个飞将军什么时候染上了口吃的毛病了,什么事儿快说?” “借钱!”倪少涵大声说。 上官云亭和顾祝同大笑起来。 何成浚笑着摇摇头,掏出了钱包:“欠了多少?” 倪少涵却不说话了。 上官云亭伸出手指:“两百大洋。” “两百大洋就让你急成这个熊样了,你还真是有出息,”何成浚从钱包里掏出几张国外的纸币,递给了上官云亭,又把钱包递给倪少涵,“还继续吗?这里都给你了。” 倪少涵却面露挣扎之色,看着何成浚欲言又止。 “怎么了?”何成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的说,“我身上就这么点,全拿出来了。” “不是这个。”倪少涵挣扎着说。 “什么?”何成浚不解,不耐烦的说,“痛痛快快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有五万大洋吗?”倪少涵哭丧着脸问。 “什么?”何成浚大吃一惊,“我哪里来那么多钱!” “你的花车之前对付冯玉祥的时候,撒钱撒的那么干脆,现在难道没了?”倪少涵问。 “那些钱是委员长拨给的特别军费,”何成浚说,“花车遣散后就封存起来了。” “能借我一点儿吗?”倪少涵哭丧着脸问。 “这要委员长签字,”何成浚说,“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话说到这里,上官云亭和顾墨同纷纷低下头,悄无声息的蹭到了门边,试图偷偷溜出去。 何成浚见状不对,赶紧堵住门:“等等,你们别走,倪少涵的五万大洋,不会是输给你们了吧?” 顾祝同干咳了一声,说:“这也算是有缘吧嗯呐。” “有缘个屁!”何成浚怒吼道,“你们赌了多长时间?怎么能输那么多等等,不对,”何成浚感觉不妙,瞪着顾祝同和上官云亭,问道:“倪少涵哪里来那么多钱?他不会是把军费输给你们了吧?” 上官云亭和顾祝同顿时闭嘴了,双眼无神的盯着天花板。 何成浚恶狠狠的目光盯上了倪少涵:“你把军费输了?” 倪少涵忐忑不安的看着何成浚,辩解道:“你知道的,我手气很好,一直没怎么输过,所以这次不知不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就输了很多,于是我就想啊,我手气那么好,再加把劲儿,或许就翻盘了呢,所以” “你手气好个屁!”何成浚怒骂道,“你怎么能蠢到这种地步!” “真的啊,我手气一直很好的,”倪少涵急忙说,“不信你看,你那边的那个小丫头,不就是我从沪城赢回来的吗?” “你一个带兵的实权军长,去跟有求于你的商人赌博,他还不迫不及待的都输给你啊!”何成浚骂道,“捧你三五回,你还当真了?” “那也不赖我啊,”倪少涵耍赖道,“都怪那姑娘他爹,疑兵之计让我没能摸清自己的虚实。” “屁!”何成浚堵在门口,向上官云亭和顾祝同道:“明天就要发军饷了,赶紧把钱还给他。” 上官云亭挺着一张苦瓜脸道:“雪竹啊,这钱,我已经发给士兵当做犒赏了,实在是要不回来了啊。” “我也是啊!”顾祝同忙说。 “滚犊子的!”何成浚骂道,“你刚从赌场上下来,什么时候发的犒赏?” “雪竹啊,你可知道我们赌了多久吗,这中间总是要吃饭上茅房的啊,”上官云亭辩解说,“我赌的痛快,赢得高兴,不得和手下的兄弟们一起乐一乐?所以,就全发下去了。” “我也是啊!”顾祝同忙说,“他那么大方,我也不能让兄弟们看扁不是?” 何成浚瞪着他们竟然无法分辨这话是真是假,上官云亭和顾祝同趁着他愣神的功夫,纷纷猫下腰,溜掉了。 何成浚一时没来得及拦住他们,恼怒的跺跺脚,对倪少涵道,“这事儿我不管了,你自己去和委员长说吧!” “等等,雪竹,你不能见死不救啊!雪竹!委员长会杀了我的!雪竹!雪竹!雪竹哎!” 倪少涵输了军饷的事情让蒋漱岩大发雷霆,甚至把何成浚也叫去骂了一顿。 梅里莎和沈醉在委员长的办公室外面,听到了里面暴跳如雷的怒吼: “娘希匹的,正是用兵之际,你把士兵的军饷都拿去赌博了?你怎么不拿你那裤衩子赌博去?”蒋漱岩怒气冲冲的骂道。 “那不是太丢人了么。”倪少涵低声说。 “娘希匹的,你还知道丢人?”蒋漱岩骂道,“就不怕士兵领不到军饷,把你那脸皮子贴到大门上去?” 倪少涵闷声不吭。 “账上还有多少钱?”蒋漱岩问。 倪少涵依旧一声不吭。 何成浚叹了口气,说:“刚打完仗,怕是没钱的。” “让上官云亭和顾祝同把钱吐出来!”蒋漱岩怒吼道,“十有八九是这两兔崽子设的局!” “设局?”倪少涵如梦初醒,“我就说嘛,我手气不可能那么臭” 蒋漱岩一巴掌呼到了倪少涵后脑勺上:“闭嘴!就你跟傻子似的跳进坑里,还有脸站在这儿!” 何成浚看着倪少涵被抽的一个趔趄,丝毫没有同情心的说:“可能要不回来了,这俩都是属貔貅的,鄙人从他们那里实在是掏不出钱来。” 蒋漱岩大为头疼,在办公室里踱着步,一下一下点着倪少涵,表情挣扎,欲言又止,何成浚都为他的心脏担心了。 最后蒋漱岩从抽屉里掏出一个条子,匆匆写几行字,扔给了倪少涵:“拿着,先把士兵的军饷发了,回头再收拾你!” “五万大洋?”倪少涵又惊又喜,“多谢委员长。 “滚,滚出去!”蒋漱岩指着门口咆哮道。 倪少涵于是屁颠屁颠的滚蛋了,身后还传来蒋漱岩的怒骂:“娘希匹的!” 可能是被倪少涵刺激了,蒋漱岩在与冯阎接下来的谈判中态度非常坚决,要求冯玉祥和阎锡山都必须下野,这二人几经周转,试图再挣扎一下,但蒋漱岩将他们的部下分而治之,分别使用各种手段拉拢了过去。冯玉祥的心腹鹿钟麟见此于是先行通电下野,冯玉祥重返西北的最后愿望就此破灭。 西北军残部,张自忠、刘汝明、赵登禹等,由张汉卿改编为第二十九军,冯玉祥苦心经营历时二十余年的西北军遂完全瓦解崩溃。 至此,这场历时7个月,双方动员兵力110万人以上,支出军费5亿元,死伤30万人,战火波及20多省的中原大战,就此结束,蒋漱岩完成了全国形式上的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