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城城内已经是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正在救灾的人,但总有那些趁乱抢劫大发灾难财的垃圾混在其中,梅里莎在街上走过了一阵儿,已经收拾了好几拨儿人,那群欺软怕硬的东西一旦看到梅里莎拿枪走一哄而散了,偶尔有试图抢走这把枪的人,也被梅里莎一枪撂倒了,梅里莎始终谨记着上海保卫战里钱贵的话:乱世用重典。 梅里莎又回到了顾念的家所在的那片区域,然而并没有看到顾念的爸爸,周围幸存的邻居们也都在忙碌着,忙着将伤者送医,死者送葬,将家里仅存的财物抢救出来。 梅里莎帮着他们挖掘废墟下的死者,给受伤的人包扎,在忙忙碌碌中度过了一整天,直到夜晚也没能看到顾念的爸爸,只能独自回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梅里莎看到抢救室外面已经换了一拨儿人留守,估计顾念妈妈已经送去病房了,就自己找了过去,反正这家医院也不大。 医院里到处都是人,连走廊上也躺满了人,梅里莎最后是在一间楼道的拐角处看到顾念一家人的。 顾念的妈妈躺在梅里莎送她来时的棉被上,身上盖了被子的一角还有顾念的衣服,顾念的弟弟康子缩在顾念妈妈地铺的一角,胆怯的看着周围目光呆滞,顾念坐在妈妈身边,防止来来去去的人踩伤了妈妈。 梅里莎有些伤感,她借着衣物的掩护,从伊甸园里面提出了一罐热汤,走了上去。 “顾念,怎么样了?”梅里莎问。 顾念看到梅里莎仿佛看到了主心骨一样,抽抽搭搭的帮妈妈掩了掩被角,说:“医生说要好好养着。” “那就好。”梅里莎说。 “家都没了,去哪里养着啊。”顾念伤心的说。 “别那么说,人还在就比什么都强。”梅里莎说。 “爸爸也不知道去哪里了······”顾念茫然道。 “别担心,你爸爸是大人,不会有事的,”梅里莎说,将汤罐子递给了顾念,“你和康子吃点东西,别把人都累病了。” 顾念抽噎着和康子分了这罐热汤。 “医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有病房?”梅里莎问。 顾念摇摇头,说:“现在到处都是伤员,医生说实在没有地方了,让我们先回去,说这里的环境不比在家里好,可是妈妈这个样子,我们也不敢回去,也没地方能回去了。” 梅里莎叹了口气,道:“我帮你们去找些被褥和垫子,等你妈妈情况稳定了,就先去我家,我家没被炸毁。” 顾念伤心的抽噎着,迟疑着点了点头。 众人原本等着第二天就能回家,后来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第二天,春城遭遇了更大规模和频次的轰炸,这次在医院门口的梅里莎清晰的看到了敌人的飞机略过头顶,机翼上是个鲜红而刺眼的红坨。 “我去你妈的瀛岛杂种!”梅里莎在那一刻爆发出了倪少涵的口头禅。 隆隆而过的飞机投下几个□□,梅里莎就地一滚,躺进了墙角的阴沟里,随后被从天而降的沙土渣滓掩埋了一半。 等到飞机投弹的特有隆隆声响远去,梅里莎立刻从阴沟里跳出来,飞奔去了医院里,庆幸的是刚才的投弹并没有涉及医院。 进入医院内部,里面已经慌了,到处是乱跑的人,有些人摔倒了,其余人就从那人身上踩过去,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应该跑向什么地方,不敢出去也不敢待在里面,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 梅里莎对着上方鸣枪,强行令周围暂时冷静下来。 “医生!医生先站出来!”梅里莎厉声吼道,“医生和护士先站出来!其余人跟着他们,不许喧哗!不许乱跑!看顾好自家的病人,不许乱跑!” 也许是枪的威力让人们暂时胆怯,也可能是梅里莎说的被人听进去了,人们转过身,看护着自己的亲人和朋友,不再到处乱跑,医生们也有条不紊的行动了起来。 一位医生距离梅里莎不远,他来到了梅里莎旁边:“多谢。” “没什么,”梅里莎说,“现在安全了吗?” “我怎么知道,”这人说道,“我见你行事挺像是军队里的手段,你不知道吗?” “我退役了。”梅里莎说。 “真遗憾,”这人说,“你有没有亲人在这里?” “有。”梅里莎说。 “赶紧带着走吧,”这人叹了口气,道,“按照现在飞机的飞行频率,轰炸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们是医院,并没有对抗空军的手段和设备,而像医院这类地方,向来都是瀛岛轰炸的重点。” 梅里莎心中一顿,知道这医生说的是真的,连忙告辞后,向顾念所在的地方奔去。 找到顾念之后,梅里莎拿到了医生给开的药方子,让顾念和康子用独轮车推着顾念妈妈,一路上自己开路,四人结伴儿离开了医院。 “我们去哪里?”顾念茫然问道,在她的声音里,遥远的风中传来了轰鸣不断的爆炸声。 “去我朋友那里,”梅里莎说,“如果那里也没有了,我们就去找别的安全点的地方。” “我爸爸怎么办?我要回去找他!”康子说。 “等一等,”梅里莎说,“等爆炸停了再去,你爸爸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向外面跑。” “我还没给妈妈抓药!”顾念说。 “我去,你们先去安全的地方,跟我来,别怕。” 接下来的日子,春城是在日本飞机的轰鸣声中度过的,长达一个月的轰炸令春城遍体鳞伤,满目怆然。国民政府军的空军对日军飞机进行了殊死拦截,先后击落敌机七架,对春城军民的士气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春城的报纸在这种时候依然兢兢业业的发行着,仿佛不知疲惫和恐惧,梅里莎在报纸上看到了日本进攻上海的报道,长达半年的小规模冲突之后,日本人终于抬起了他们的脚底板,向上海的土地伸了过去,全中国都对淞沪保卫战发起了支援的吼声。 梅里莎将报纸攥得紧紧的,心中一阵后怕,幸亏自己离开上海了,随后她又开始替尚在上海的朋友们紧张,还有沈沐芳就和······沈醉,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顾念的父亲最终没能找到,看着顾念一日比一日失神的眼神,梅里莎知道,顾念的父亲只怕是凶多吉少了。还有顾念的母亲,虽然缺少药品,但她还是虚弱的、顽强的活下来了,她成了顾念的支柱,维系着这个家庭最后的希望。 自那天春城轰炸之后,梅里莎带着顾念一家人暂居在了近郊罐头厂谢老板家里,轰炸中,谢老板将工人遣散回家,目前只有他们一家人住在工厂机房里,因为他们的小楼可能耐不住飞机轰炸,厂房则是可以当做掩体使用的。 梅里莎本来打算只是暂居,等轰炸停了就回去,然而,日本却结结实实的打起了持久战,这一炸就断断续续的炸了三个月。 自那天开始,日本的飞机时不时就会飞过春城上空,迫于无奈,梅里莎只能在这里居住了下来,毕竟她租住的小楼位于城区之内,本来就是日本轰炸的重点区域,那种民房绝对抵挡不住日本飞机的轰炸。 住得久了,梅里莎和顾念也感到很不好意思,梅里莎开始还给了谢老板一些大洋,但她还要给顾念的妈妈请医生、买药,三个月下来,银元都花完了,只剩下了金条,梅里莎出于安全考虑,没敢把金条拿出来给谢老板,只私底下给过一位外国医生做报酬,这年头也没有能让她工作的地方,只能对谢老板表示抱歉,以后一定报答。 谢老板则表示梅里莎多虑了,在这年头,互相帮助本来就是应该的。 顾念的情况更糟糕,她身无分文,还有缠绵病榻的母亲和懵懂无知的弟弟要照料,连给谢老板家里做事的功夫都没有,天天吃白食,将顾念的自尊都扒拉下来了,然而为了母亲和弟弟,她必须接受这样的施舍,于是她每天躲在母亲的床前,几乎从不出来。 梅里莎从沙发上站起来,环顾四周,她们居住在一台机器旁边,用草席隔成了一间房子的样子,顾念的妈妈躺在床上,已经好多了,顾念坐在妈妈床头垂着头。 梅里莎叹息了一声,向外面走去。 “里莎,你要做什么?”顾念从房间里探出头。 “去外面看看。”梅里莎说。 “不要去了好吗?外面好危险。”顾念说。 “必须去啊,”梅里莎说,“如果不去,我们对外面一无所知,岂不是更危险。” 顾念看上去很焦虑,梅里莎不禁缓了缓情绪,面对着顾念。 “放心吧,”梅里莎说,“就算是日本人,也是要休息的,不会有事的。” 梅里莎必须出去,一是因为她确实需要了解当前的情况,二来则是因为谢老板家里因为多了四个吃闲饭的,家里粮食不太够,谢老板的孩子们不太高兴了。 梅里莎于是决定出去买些报纸,顺便带回来一些吃的。 走出房门就看到另一个厂房里走出来谢老板的两个儿子。 “梅小姐,下午好。”谢老板的大儿子说,他也正准备出门。 “谢先生要出门吗?”梅里莎问。 “我去洋行看看,”谢老板的大儿子说,“上头没说放假,我还是要去上班的,毕竟家里的花销还是要维持住的。” “当心。”梅里莎说。 “谢谢。”谢先生点点头,戴上帽子就出去了。 谢先生刚走,谢小先生就出来了:“梅小姐,也要出去吗?” “是的,我去外面看看情况。”梅里莎说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了,”谢小先生笑着说,“已经没太听到飞机的声音了,想必日本人也不会来了。” “或许吧。”梅里莎说。 “在外面避难的人也都回来了呢。”谢小先生笑着说。 梅里莎略略有些难堪,微笑着说:“我去外面就是想看看情况的,毕竟······” “谢长青,你在那里瞎嚎什么!”谢老板提着米袋子在不远处虎着脸,“管人家那么多事,怎么不知道把院子扫一扫!” 谢小先生灰溜溜的跑回了厂房里。 谢老板走近了梅里莎:“里莎,别听那些小崽子瞎说,你帮了我们那么多忙,捐助了那么多物资,你是有功劳的,在我这里,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谢谢老板,”梅里莎笑了笑,“我其实是想去外面看看情况,看看日本人什么时候放弃这里。” “外面危险,你要当心。”老板说。 “我知道。” 梅里莎离开工厂后,一路跑着进入了城区,随意招了几个报童,买了些报纸,坐在一间茶馆靠外面的座位上,看了起来。 打开报纸后,头版头条的消息就吸引了梅里莎的注意: 淞沪会战结束,日本占领了上海。 措不及防的这条消息让梅里莎心口像被大石锤中一样,几乎缓不过气来。 长达三个月的战争,在报纸上看到的都是激进和奋发的消息,全国的报纸都为抗击日本进行号召,前不久的平型关大捷更是让所有人兴奋不已,激昂的演讲席卷了整个城市,飞机的轰鸣声也不曾掩盖这些振聋发聩的声音,梅里莎几乎要以为,我们的军队必定将日本赶出上海,必将对日本殊死决战绝不后退了,可是今天的报纸却是上海沦陷的消息,上海市市长俞鸿钧对全世界宣布上海沦陷,这真的让人难以接受。 梅里莎反复将这条消息看了又看,心里惦记着上海的人,杜妈妈一家、秦安女士一家、叶圣陶、茅盾、市政府的人、军队的人、曾经在教堂学校一起读书的小伙伴,甚至包括梅家的人,也不知道他们在这场浩劫中是否安然无恙。 在对诸多人的挂念中,梅里莎发现,她对沈醉的牵挂改变了,不是说她就不担心沈醉了,而是现在她突然觉得沈醉并不是无所不能的,他其实与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曾经她对沈醉,是带着一种近似于崇拜的感情,那种感情为沈醉加上了一层光环,让沈醉有别于其他人,并且无所不能,但现在那层光环脱去了,剩下的沈醉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她不再期待沈醉的战绩,更加担心的是沈醉的生命。 沈醉并非无所不能。 这是爱吗?梅里莎不知道,这不重要了,就连曾经懵懵懂懂的固执仿佛也变得不重要了。 沈醉的媳妇,倪少涵的调侃,上官云相的嬉笑,沈沐芳别有用心的告诫,军营里或同情或嘲弄的劝慰,还有自己莫名其妙的屈辱,都不重要了,在生命面前,那些东西多么的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