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楼医院,梅里莎、沈沐芳、邱清泉和易翠兰守在手术室门口。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打开了。 特里默大夫和护士们推着岳南坪从手术室出来了。 “特里默大夫,我的朋友怎么样了?”梅里莎问。 “他很好,子弹已经取出来了,没有伤到内脏,”特里默大夫说,“我给你们安排一个病床吧。” “谢谢您!”梅里莎说。 在特里默大夫的协调下,他们得到了一个病床,昏迷的岳南坪被放在了病床上,众人从军营出来后才算松了口气。 “他现在很好,”特里默大夫说,“只是等醒来以后就没有止疼药了。” “没什么,他挺得住。”沈沐芳说。 “你们在这里等他醒来,我还有病人要护理,”特里默大夫说。 “等一下大夫,”梅里莎赶紧把易翠兰推到医生面前,说,“还有我的这个朋友,她被鬼子抓去好多天了,能帮她检查一下吗?” “啊?”特里默大夫惊讶的看着畏畏缩缩的易翠兰,充满震惊的说,“被抓去好多天了?你还活着?太幸运了!上帝一定就在你的身边保佑着你!” “她需要治疗。”梅里莎说。 “没问题,我找护士长帮你······” 特里默大夫正在说话,病房的门被推开了,护士长站在门口焦急的喊道:“特里默大夫,拉贝送来了一个病人,他被鬼子的刺刀辞了五刀,现在很危险!” “我马上去!”特里默大夫立刻说,抬起步子就走了出去,走到门口他对护士长说:“我去救那个病人,这里有个好女孩,她刚从鬼子那里逃出来,你帮她做个检查。” “是的,大夫。” 特里默大夫离开了,护士长则转身面对房里仅有的两个姑娘,问:“有谁需要帮助吗?” 梅里莎推着易翠兰上前,易翠兰紧张极了,她紧紧抓着梅里莎的衣服不放手,脸上全然是一副惊恐的模样。 “别怕,”年迈的护士长慈祥的说,“好姑娘,跟我来吧,我们去另一个房间。” “我······我不······”易翠兰更加惊恐了。 “别怕,我们已经逃出来了,这里的人都是好人,你不会被抓走了,”梅里莎说,“放心吧,这里事红十字会的地方,鬼子不敢进来,我们都很安全。” “是的,放心吧,我们这里有两个洋菩萨,鬼子不敢撒野。”护士长走过去,慢慢的拥抱了易翠兰,“放心吧,好孩子,上帝保佑你,你以后一定会很好很好的。” 易翠兰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下来,一下一下抽泣着,几乎不能呼吸。 “放松,放松,别怕,别怕,跟我来。”护士长牵着易翠兰往外走。 易翠兰走了两步,连忙回过身子拉住梅里莎。 “哦,不,孩子,这个检查不能让人跟着······但是,好吧,她可以留在房间外面等你。”护士长哄着易翠兰,梅里莎也紧紧抱着她,三人一起离开了岳南坪的病房。 易翠兰跟护士长进医疗室检查去了,梅里莎等在房子外面,不过一时三刻之后,她看到了拉贝。 约翰·拉贝与一个外国医生大步走过来,看到梅里莎他眼睛一亮,大声打招呼:“嘿,梅小姐,很高兴看见你,真高兴你从哪个倒霉的敌方逃出来了。” “我也很高兴看到你,拉贝先生。”梅里莎说。 “你在这你干什么?为什么不先回我的难民营?还有沈先生他们呢?”拉贝问。 “岳南坪受伤了,我们来这里治疗,我们还救了我的一个朋友,她正在检查,我在这里等她,”梅里莎说,“先生,你这要是去干什么吗?” “威尔逊大夫要带我去停尸房看看,”说到这里,拉贝的情绪低落下来,“有一些尸体我需要去看看。” “尸体?什么样的?”梅里莎问。 “平民的,很多,我需要把他们都记下来,”拉贝平静的说,“我必须去看看,我要亲眼目睹这些残暴行径,以便我将来能作为目击证人把这些说出来。” “其实你不必每次都亲自来看的,我可以把记录送给你。”威尔逊医生说。 “不,我必须看,”拉贝说,“对这种残酷的暴行,仅仅在城市占领10天内就犯下的可怕罪行,是不能沉默的!” 威尔逊叹了口气。 “我刚才看了几个病人,”拉贝对梅里莎说,“一个渔民的下额被子弹击中,全身被烧伤,瀛岛人把汽油浇在他的身上,然后点燃了汽油。他全身的皮肤有三分之二被烧伤,他现在还能说几句话,但是估计肯定活不过今天。还有一个大约7岁的小男孩的尸体上有4处刺刀伤口,其中一处在胃部,伤口有手指那么长,我是看着他死去的,死的时候甚至没有发出一声痛苦的□□。” “与那个渔民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句尸体吗,现在他也在停尸房,”威尔逊医生说,“瀛岛士兵也同样把汽油浇到了他的头上,眼睛被烧掉,头颅全部被烧焦。” “我的天啊······”梅里莎喃喃自语。 “在这里的十几天,耗尽了我一辈子的心力,”威尔逊医生摇着头说,“我和我的病人们都得了一样的心病,我们经常会发现自己在盯着时钟走动,觉得它走得太慢了,一天好像有100小时而不是24小时,这一夜很平静,明天白天也会这样吗?我们一天又一天的盼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这一切。” “想点好事情,伙计,想点好的事情!”拉贝高声说道,“嘿,梅里莎,你知道吗?我们当初救回来的那个孕妇快要康复了!” “真的?”梅里莎惊讶的说,这可真是难得的好消息了。 “是的,她现在看起来很好,精神也恢复了,我想她很快就能离开医院了。”拉贝说,“我告诉她我愿意带她去金陵女大接受庇护,她很感激,一切都会好的。” “是的,一切都会好的。”梅里莎低声说,她伸手扶着医疗室的门。 拉贝与威尔逊去了停尸房,梅里莎在门口终于等到了易翠兰出来。 “她需要治疗,”年迈的护士长慈爱的抚摸着易翠兰的头顶,说,“让她和我留在医院吧。” “你愿意吗?”梅里莎说,“或者我可以带你去找顾念?” “我······”易翠兰胆怯而自卑的低下头,“我想留下来,暂时······暂时不想见到以前的熟人······” “我明白,”梅里莎拉着易翠兰的手,说,“放心吧,这里是很安全的地方,你在这里一定会平安的。” “但是······但是······梅里莎,”易翠兰带着哭腔说,“你能带我去找我的父母吗?我家和顾念在一条街上,我要回去帮他们收尸,还有我的弟弟和妹妹······” “我之前没告诉你,其实你父母的尸体已经收敛了,”梅里莎低声说,“红十字会的人和附近的乡亲们,互相帮助着,把那里的尸体都收敛了,就葬在城西坟场,等你康复了,我带你去找他们。” 易翠兰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最后的支撑也被抽走了,她跌倒在地上,不停地嚎哭,一直哭到空空的肠胃因抽筋而干呕,护士长一直在旁边安抚着她。 易翠兰和岳南坪暂时都要留在医院里,梅里莎、沈沐芳和邱清泉则被要求离开,因为医院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们不需要闲杂人等在这里停留,正好拉贝也要告辞,他们就一起回了西门子难民营。 拉贝的汽车停在了熟悉的小院门口,拉贝从车上下来,一个外国人来给他开门。 “欢迎回来,拉贝。”这个外国人说。 “你好,菲奇,我不在的时候还好吗?”拉贝问。 “不太好,那群瀛岛鬼子大概是喝醉了,在外面乱跑,狂呼乱叫,还乱拍门,难民们都吓坏了。”菲奇说。 “真是可恶。”拉贝抱怨了一句,对梅里莎等人介绍到,“这是菲奇,我在医院的时候,菲奇就在我家守卫,防止瀛岛的散兵游勇闯进我的房子,惊吓到居住的人。” “嗯,我们今天也没闲着,”菲奇说,“韩给这里安置的难民做了确切的统计,在你的办公室和院子里投宿的人一共有602名,男子有302名,妇女有300名,其中有126名是10岁以下的儿童,还有一个婴儿仅两个月。” “这个数字没有包括公司的14名职员、杂工和他们的家人吧,”拉贝说,“这样算起来总数约有650人。”” “是的。”菲奇说。 “我也有些新的消息,”拉贝说,“今天,有一名被刺了5刀的男子被送进了鼓楼医院,据他说,他是被处决的200名前中国士兵之一。难民登记的时候,瀛岛人要求以前的中国士兵主动站出来,答应保护他们,并称只是要把他们编进劳工队伍。这个人和其他一些人站了出来,他们被带进一所空屋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和衣物全被抢走,身上的衣服被脱光,每5人为一组,被绑在一起。然后日本人在这所屋子的院子里点燃了一大堆木柴,把一组一组人分别牵过去,用刺刀刺他们,并把他们活活地扔到火堆上,每次大概有五十人被处决。这个人和另外六个人很幸运的挣脱绳索,翻越围墙,逃进了人群中,外面的人自愿地给他们衣服穿,并帮助他们逃走了。” “刺刀?火烧?”菲奇皱着眉头说。 “是的,所有人都被用刺刀刺死,而不是被枪杀,之所以要选择这种方法,是因为我们外国人听到机枪声就会竖起耳朵并且打听开枪的原因。”拉贝说,“瀛岛对我们也是很防备了。” “那么难民登记其实是幌子吗?”菲奇说。 “是的,”沈沐芳插嘴道,“据我发现的情况来看,瀛岛人给难民登记之后,大部分人都被处死了,瀛岛军营内甚至有一座焚化炉,专门焚化死去的劳工和女人。” “每次我以为我知道瀛岛人恐怖的底线的时候,他们总能破纪录的做出更恐怖的事情。”菲奇说。 他们走进了小院,并靠近了拉贝的房间,韩湘林掀开门帘从里面迎出来:“拉贝先生,欢迎回来。” “韩,很高兴看到你,你还好吗?”拉贝说。 “非常好!”韩湘林高兴的说。 “他一点都不好,”菲奇悄声说,“因为新年快到了,人们都越来越害怕,粮食越来越少了,他到处搜寻能吃的东西,还要照顾难民,还得跑瀛岛那边进行协调,简直忙碌的像个机器一样。” “哦,可怜的韩。”拉贝低声说。 韩湘林看到梅里莎他们平安回来很高兴,他把众人都迎进了拉贝的房间兼会议室,并给没个人都报泡了一杯拉贝珍藏的茶叶。 “情况怎么样?”韩湘林低声说,“这里的粮食不多了。” “我们没找到信物,”沈沐芳说,“现在的消息是,东西可能在城西坟场。” “万一不在呢?”韩湘林焦急的问,“能不能越过信物的阶段,直接把粮食拿出来?难道看守粮食的人能看着这么多人活活饿死吗?” 众人都去看梅里莎。 梅里莎咬着牙,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艰难的摇了摇头:“根本没有什么看守粮食的人,那个信物就是钥匙。” “把我带过去,”沈沐芳说,“不管什么门,我都能打开。” “没有门,地点也没有。”梅里莎说,“粮食就藏在信物里。” “什么意思?”韩湘林莫名其妙。 梅里莎一声不吭,她不知道该怎么圆谎,或者该把伊甸园盘托而出? “等等,”沈沐芳突然想到了什么,带着一丝疑惑,说,“难道粮食是分批隐藏的,只有通过信物能找到地点?” “是的!”梅里莎立刻说,“只有用信物······一层层打开······嗯,总之,有了信物才能有粮食。” 众人有些失望。 韩湘林问:“你们什么时候去城西坟场?” “还是等天黑去吧,”沈沐芳说,“我们在军营被很多人看到了,担心会暴露,等天黑,在遮掩一下,更安全一些。” “希望你们顺利。”韩湘林说。 “承你吉言,”沈沐芳说,“话说回来,你们在其他地方实在找不到粮食了吗?” “本来是有机会买一些粮食的,”拉贝遗憾的说,“ 前天,张和韩告诉我说,新街口中央商场里开了一家合股公司,那是一家日中公司,那里一切可能需要的食品都可以买到。我和韩立即驱车前往,哪知我们刚刚赶到公司门口,就看到那栋大楼已经着了大火,什么都没买到。” “那现在还有多少粮食?”沈沐芳问。 “大概还能支撑几天吧,”韩湘林说,“威尔逊和其他人都在外面找粮食呢。” “我们会尽快去找回信物的。”沈沐芳说。 “还有件事,”韩湘林走到沈沐芳身边,悄声说,“你能找一些糖尿病的药物吗?” “给谁?”沈沐芳下意识问。 “拉贝先生,他断药很多天了,他现在情况有点糟糕,”韩湘林忧心忡忡的说,“已经几天没好好睡过了,身体浮肿很厉害。” 沈沐芳有些懵了,现在的春城,怎么可能找得到糖尿病药物,拉贝真的只剩下两条路了,或者走,或者死。 他们是万万不能让恩人死在这里的,但他走了这个小院里的人怎么办?春城怎么办? 带着满肚子的忧虑,沈沐芳还不能告诉别人,直到他们走出拉贝的房间,梅里莎看出了沈沐芳的心不在焉。 “怎么了?韩湘林给你说什么了?”梅里莎问。 “你······”沈沐芳迟疑了一下,干脆的问道,“信物那里有没有治疗糖尿病的药物” 梅里莎心里突的就是一下,沈沐芳不会是知道什么吧?她迟疑着说:“应······应该没有的吧······” 伊甸园确实没有。 “那有没有办法缓解糖尿病?”沈沐芳干脆的说,“要是没有办法,我们就只能把拉贝送走了。” “送走拉贝?”梅里莎惊慌起来,“为什么?” “拉贝有糖尿病,这种病要用药物控制,一旦停药就会有危险。”沈沐芳说。 “什么药?”梅里莎问。 “胰岛素,”沈沐芳说,“春城已经不太可能找得到这种药了。” 梅里莎咽了口唾液,小心的问:“如果一直找不到胰岛素,会怎样?” “可能会死。”沈沐芳说。 梅里莎恐慌的看向了屋内,看样子想突然冲进去一样。 “别冲动,”沈沐芳一把扯住她,“会引起骚乱的。” 梅里莎也突然醒悟了,忧心忡忡的看了眼拉贝的房间,随沈沐芳去大厅了。 刚走进大厅,梅里莎就看到顾念随张太太一起给难民准备食物,桌子上放了一大盆不知是草还是什么菜的黄绿色东西。 顾念看到梅里莎,突然一愣,原有的一点笑容都变成了局促:“你回来了,里莎,要吃东西吗?······我们正要做呢······” 梅里莎没有回答,她靠近了盛放食物的大盆,看到里面黄绿色的物质应该是某种植物切碎后的样子,顾念和张太太正在把其中的硬杆儿挑出来。 “梅小姐,行程顺利吗?”张太太问。 梅里莎点了点头,问:“这是什么?” 张太太有些局促的笑了笑:“现在也找不到什么吃的了,原有的一点粮食要省着点用,这是我先生从中央大学找回来的,掺点粮食可以做团子。” 梅里莎弯下腰闻了闻盆里的东西,有股酸酸的味道,总觉得在哪里闻到过也见到过,却想不起来。 “这是给牛吃的青饲料。”张太太轻声说。 梅里莎恍然大悟,却皱起眉:“纤维太多,不好消化吧?” “也没别的办法了,多蒸煮一会儿吧。”张太太说。 “里莎,你们找到小石头了吗?”顾念轻声问。 “没有。”梅里莎说。 顾念一顿,扔下手里的青饲料大哭起来。 梅里莎一愣,看着嚎啕大哭的顾念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了,好了,别哭了。”张太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盲目的安慰顾念,说:“别担心,以后会好的。” 梅里莎茫然的看着她们,张了张嘴,最后只说:“别哭。” 顾念依然嚎啕大哭,眼泪糊了一脸,丑的让人不忍目睹。 梅里莎突然想笑,咧了咧嘴却根本笑不出来,满心都是酸涩。 晚上,梅里莎收拾好自己,打扮成男人的样子,在穿上张太太特意让出来的高帮大皮靴,这是特别适合踩泥地的大靴子,再带上一把镐,梅里莎就出了门。 门口,沈沐芳和邱清泉正等在那里。 “我们走吧,”沈沐芳说,“从这里走,大概一个半小时就能到城西坟场了。” “我已经联系了鼓楼医院,他们有一批尸体要送到城西坟场掩埋,我把这个活儿讨来了,”邱清泉说,“通往那里的道路管理并不严格,我们能走的很顺利。” “这么说要先去鼓楼医院了?”梅里莎深吸了一口气说。 “是的,”沈沐芳说,“我们没有任何武器,这一路会很危险,但你是唯一见过信物的人,必须跟过去。” “我明白,走吧。”梅里莎说。 三人的身影顺着街道缓缓离开,在冬天的大雾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