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虞丘被人推的一下摔在地上,磕得手臂又疼又麻。 她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连裙上的灰尘都来不及拍,便气呼呼的从胸口掏出一只香囊来,狠狠的掼在地上,喝道: “出来。” 密室内乌漆麻黑一片,不见日光,青色香囊静静地躺在距她脚边一米外,毫无动静。 贺虞丘轻喘两声,直到心口的郁结之气散去,才看过去 “再不出来,这桩生意便作废罢。” 话音未落,香囊便自行站立起来,打开封口,缓缓升出一缕轻烟。 贺虞丘靠着密室的墙面,盘腿坐下来,她方才在墙上摸了摸,并未找到开启密室的机关,刚刚落下来的墙面也破不开,甚至连外面的声音都听不到,看来只能另找出路了。 她探手一抓,被丢在地上的香囊便回到了她手上,里面的通行牌仍在,看起来与之前毫无不同, “看来这个香囊,将你的气息隐藏的极密,在我身上呆了这么久都没有察觉。” 她抬头看身前飘着的朝朝,她似乎从未受过伤,周身阴气浓郁,戾气似刃,破烂的长裙无风摇动,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可眼里的狰狞却将她彻彻底底的暴露。 贺虞丘看了她一眼便垂下眸子,摘了腰间的酒壶,饮一口道:“你连这间密室都出不去,遑论杀死宋天生了,还是不要白白送死的好。” 还不如心甘情愿的随了她,还能替人补个魂、行些善事什么的...... “贺姐姐真是聪明,竟能猜到朝朝的目的”朝朝背着手飘到她眼前,道:“可惜呀,他十年前灭不了我,如今,更灭不了我。” 贺虞丘捏着手里的香囊默不作声,她其实想到了,否则宋天生也不会将朝朝封印在这只香囊内长达十年。 她问:“为何骗我?你若只为取宋天生性命,但是进不了白鹿阁,只需我将你带进来便是,为何费尽心思的要我将宋天生带到明月客栈?况且,”她看着朝朝明显已陷混沌的双眸:“鬼魂是杀不了生人的,即使是绝魂,也只能日复一日的以戾气伤人,若想一朝一夕取人性命只是痴人说梦。” “所以,我才要贺姐姐的帮忙,”朝朝回身背对她,对着黑乎乎的密室,幽幽道:“魂无实体,无法杀人,若我能生死人肉白骨呢,那样我便能同他一起入地狱了。” 贺虞丘狠狠皱眉,心道,不是说好了事成之后随她走的吗,下什么地狱,想的美! “贺姐姐,能劳烦你点一盏灯吗?烛灯就在你左手边三米处,火折子就在一旁。” 贺虞丘常年行走在黑夜之中,早练就了一双锐利双目,可在这样一个密封丝毫不透的密室中,她只能靠直觉行走,而朝朝却能准确的道出一盏灯的位置。 显然,她生前对这里极为熟悉。 “我就是死在这里的。”朝朝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疑惑,稚嫩的声音传来,像是在向伙伴诉说自己听来的一个小故事:“应该说,我们都是死在这里的。” 贺虞丘已经点亮了烛灯,随手一挥,烛上的火苗便自行飞了出去,找到蜡烛,落下。 整个密室随着烛光一排排点亮,贺虞丘站在朝朝身后,将这个并不大的密室尽收眼底,她惊讶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朝朝扭过头,冲她一下,面上的伤疤扭曲又诡异 “这里,就是我的地狱。” 密室一边的墙壁上,挂满了绳索、枷锁和铁链,如拷问犯人的牢狱一般;而另一边放着一个八宝阁,阁上放了一排未点的蜡烛及长鞭匕首,而下方的阁子中放满了一个用木头或象牙制成的带棱短棍,并用两条白绸带系在当中,格外醒目。 贺虞丘从未见过如此物事,上前拿起打量:“这什么怪东西?也是上刑用的?这个密室这么多器具,难道这里是宋天生私设的刑堂” 说着看向密室中间的大床,这张床几乎占了整间密室的三分之一,足以容纳四五个成年男子。 “为何他要在刑堂里设一张床,拷问累了睡一会儿?” 朝朝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床边,噗嗤笑了一声:“贺姐姐,朝朝劝你快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吧,不然你一会儿会后悔的。” 贺虞丘盯着手里的微微发凉的东西不解:“为何?” “因为,那个东西是宋老贼同小童行事时用的。” 她还是没听懂:“行事?行何事.........” 贺虞丘一顿,突地反应过来,方才还发凉的东西现在只觉灼心般的烫,烫得她脸皮都想揭下来丢掉,烫的她只想连手带腕一块剁了扔掉。 她飞快的将东西丢到地上,引了水来冲,直到洗的手心发红才觉得舒服了些。 朝朝飘在床边咯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贺姐姐,我说过你会后悔的吧,你还不信。” 贺虞丘又羞又气,她又未见过,怎会知道那是何物,倒是朝朝这个只九岁的小丫头,知道的倒不少..... 想到这里,又是一默。 贺虞丘上前,将床帏掀起,只觉一股异香扑面而来。 “孩童不通情.事少了很多乐趣,宋老贼便在床头点了助兴的香,你还是少闻些的好。” 朝朝话音未落,贺虞丘便黑着脸将床帏甩下走开了。 她看着贺虞丘在这间布满恶意及恶心的房间举步不定,看着她最后站在挂满铁链的墙壁前回头,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朝朝飘起来,抚摸着床帏的一角,笑,眼泪却悄然落下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密室外,白非有同宋天生打斗正酣。 昨夜尚未来得及修好的屋顶又破了一个洞,白非有手中的拂尘已被削断,宋天生持剑站在另一角屋檐上,死死盯着他。 他抖落手心的拂尘丝,叹道:“怪不得此行下山,师父要我正式将你逐出师门,原来你已与道法背道而驰,将这邪术,修炼至炉火纯青,道门,真心容不下你。” 宋天生突然仰天大笑:“他白子非还是如此天真,师父已去世多年,就算作为师兄他本人前来亦无法将我逐出师门,更遑论你一个假冒的,可笑!” 白非有淡淡一笑:“是吗?可若师祖将这样东西交予师父了呢?” 他探手拿出一枚方印,冷笑道:“宋子言,可还记得这是何物。” 宋天生持剑的手一抖,双眸紧缩:“不可能,这枚印..........” “这枚掌门印,在你盗阴兵符,弑师之时便毁了”白非有冷笑道,“你当真以为你毁得掉吗?这枚印早在你入门之时师祖便传给了师父,你毁掉的,不过是个赝品。“ 白非有冷冷的给他浇了一桶油: “自一开始,便比不上他。” 宋天生怔怔的盯着那方印章,似陷入魔怔之中,不停地念着不可能。 他自六岁入师门,彼时白子非不过十岁,师父怎可能将掌门之印交给他! 是了,是了...... 师父从小便偏疼师兄,全心全意授予师兄至净术,同是弟子,他不过问上两句,师父便将他斥得狗血淋头,说他心思阴郁,杂念太多,多学无益。 及至他弱冠,师兄已在江湖小有名气,而他,仍旧一无所成。 他只好另辟蹊径,修习仅次至净术之下的阴阳禁法,可这阴阳术自徐梁国灭后,便明令禁止修习,而残余的几本秘籍,则被珍藏在皇宫深处。 他只好跟师父讲,他于修道没有天赋,想走仕途。师父应了他的请求,答应他不必自门中除名,但他不得以道门弟子的身份入仕,他只好改名,从此丢弃宋子言,变成宋天生。 这一弃,便是二十年,他花了二十年的时间自一个臣子走向帝师,享尽荣华富贵,可他内心深处仍有一片空荡及不甘。 他知道,自己要的不是这些。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究还是在皇帝的书房将秘籍找到了。 他辞官离宫,盗符弑师,努力修习阴阳术,不过想证明他不比白子非差,师兄能做到的,他同样也可以,可是 经年以后,他想超越的人连见都不愿见他,甚至遣一个黄毛小儿来将他逐出师门,从此再不可与他相提并论,自始至终都无法与他相提并论.... 他不信,他一定要找到白子非,将他的人头拧下来,丢在师父的坟前。 宋天生周身法力暴增,连身上的外袍都被他的气力撕成碎片,那模样似要白非有也变成碎片一般。 白非有结术严阵以待,宋天生虽炼的是邪术,但功力不容小觑,况他在年岁上处于下风,这一战只怕得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但他包裹在层层伪装下的面色却不改,依旧淡漠道:“宋天生,将阴兵符交出来,饶你不死。” 宋天生嗤笑一声,手中的剑不断的嗡鸣:“一个黄毛小儿,也敢对老朽口出狂言,今日你与那红衣丫头,都别想踏出我白鹿阁半步。” 贺虞丘跟在朝朝身后,毫无征兆的打了个喷嚏。 “这个地方,怎么这么阴森?” 朝朝笑道:“因为我们脚下,是乱葬岗呀。” 贺虞丘打了个冷颤:“乱葬岗?一个书院,干嘛建在乱葬岗上面?” 朝朝笑而不语,指着床头放着的一个花瓶道:“贺姐姐,你转一下它。” 贺虞丘依言上前,她刚转动花瓶,便听床上发出‘吱呀’一声,然后整个床板便从中间裂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大洞。 贺虞丘爬上床板往下看,洞很深,看不到底,但是能看到一片微弱的蓝光,蓝光中间,是包裹着什么东西,漂浮在半空中。 “这个洞,就是所有人的坟墓。”朝朝飘在洞口向她解释,声音里有浓浓的哀伤:“除了我,所有死在宋天生怀里的孩子,都在这里了。” “我是七岁来到翀羽书院的,我娘生我时难产去世了,所以我是我爹养大的。”朝朝说道:“我爹以前是个私塾先生,后来我越长大越淘气,爬树抓鸟比男孩都爱玩,我爹管我的时候还要管着私塾里的孩子,实在顾不过来,只好关了私塾,带我来了翀羽书院。” 贺虞丘觉得这些话在哪里听过,刚刚听过,可就是想不起了。 “到翀羽书院的第三天,我便闯祸了。”朝朝指着密室外道:“彼时的白鹿阁还没有被宋老贼以术法围上,但也明令禁止不许人私自进入,可我不啊,他越不许别人进我的好奇心就越重,越要探个究竟,然后我就绕过守卫进来了。可是我几乎转遍了白鹿阁,也没有发现除了书之外的东西,连个人影都没有 我觉得不好玩,便想走,可是我走到三楼的时候听到一阵嘻嘻的笑声,便戳破了窗户往里看,只见一个很是好看的男子怀里抱了两个约五六岁的小姑娘,皆光秃秃的,未着寸缕,那男子的手在她们身上动来动去,似逗得她们很快乐,一直嘻嘻的笑着。 我看的不解,又知女孩子不得在他人面前坦胸露腹,便想也不想的推门进去,指着他道:“你们在做什么?” 他似乎没有料到会有人闯进来,登时阴狠的望了过来,但一看到是个年幼的小姑娘,顿时笑了:“你是谁?为何来这里?” “我叫朝朝,是书院新来的教书先生,云先生的女儿。” 她背着手,笑眼眯眯,带着肆无忌惮的目光和满身骄傲站到了他面前。 后来,他亲手摧了她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