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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贺虞丘其实怂的狠。  方才那一击虽重创了宋天生,但她自个儿也没好到哪儿去。  她蹒跚的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向朝朝。  方才那一波冲击,竟将朝朝体内的七个魂魄全都逼了出来,他们虚弱的身躯半透明,闭着眼睛散在半空。  贺虞丘掏出一直带着的香囊,将他们重新封回去,她把封好的香囊塞好,刚想转身就跑,身后突地发出一阵巨响。  整个庭院被一道红色的光,隔绝了所有人的目光。  贺虞丘哀叹一声,扶着手臂转过身,她还想着先行离开,待养精蓄锐后再想法子,看来是跑不掉了。  宋天生站在剑阵中,抬手擦拭掉嘴角溢出的血,生生忍住丹田内汹涌乱窜的内力,冷冷的看向贺虞丘:“好一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你既多管闲事,老朽便承了你的愿。”  言罢,一把挥开身前的乱剑,身如离弦的长箭,眨眼便冲到贺虞丘面前,一掌便将她拍飞。  贺虞丘像只断了线的风筝飘了出去,唯一不同的是,风筝是轻飘飘落地的,而她,跟个大鼎似的,一下把地面砸出个坑。  她感觉自己多半是废了,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只粗粗喘着气,提醒道:“宋尊师啊,您老是不是忘了你的东西已经被人抢走了?您放心,我一定躺在这里等您老回来杀我,绝对不逃,所以您是不是先去把东西追回来再杀我比较好?”  她还抽空在心里骂了白非有两句,说好的回来呢,回来给她收尸吗?  宋天生只觉胸口异常躁动,体内气息不受控制的向外泄,似要从内将他的身体融化,他捏紧了拳,嗤笑一声:“原来也是个怕死的。”  贺虞丘不以为耻,轻轻一笑却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疼的龇牙咧嘴:“宋...尊师超然物外,看透生死,哪里是我等小人物可以企及的,能活半刻是半刻呗。”她挣扎着坐起来,笑呵呵的奉承他:“实话告诉您吧,我其实并不是子非道长的徒弟,是那个老头威胁我,要我在此拖住您,他好拿着那块石头趁机跑路,当然,小女子并非怀疑宋尊师的实力,只是若那老道士跑远了,您再追只怕来不及不是。”  “况那石头珍贵的紧,若丢了,尊师怕是要烦上许久吧”贺虞丘满目狡黠,还不忘向他表示忠心:“您老安心,我定会带着那个不知轻重的小姑娘离开,绝对不会再扰到您。”  宋天生垂着眸看她,半晌才将胸口的热意压下,紧着声音道:“你倒是识时务。”  “尊师谬赞,谬赞”贺虞丘见他没了杀意,蹭的一下就从地上爬了起来:“那小女子是不是可以走.............”  “阿虞,原来你私底下,是如此编排为师的。”  声音掷地有声,一下打断了她。  贺虞丘一愣,随即张口骂了起来:“臭道士,你有没有良心,那石头可是我找到的,你丢下我自己跑掉,我都快被打死了,都是你害的”  气喘吁吁的喊完才发现,整个结界内万籁俱静,没有任何声音,除了她和宋天生,竟不见一人。  贺虞丘趁着宋天生不注意,转身便跑,边跑边喊:“臭道士,不要装神弄鬼了,快点救我。”  她躲到方才被砍倒的树干后,探出乱糟糟的脑袋往外看,只见一片火光中,结界的边缘屹立着一棵参天大树,树冠上,闪着似明星般的蓝色光芒。  点点蓝光自下而上腾起,而它略过的地方竟凭空长出一双脚,然后围着双脚旋转而上,再渐渐生出一双腿...........  贺虞丘扒着树干羡慕不已:“哇!隐身术!”  宋天生则满脸肃然:“和光同尘。”  这是道家至高心法,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  千百年来,修成此法的人,唯有千年前的天宗掌门-晓梦大师,连他自负清高的师兄都未曾练成,他真是小瞧了这位师侄。  蓝光渐渐湮灭,露出整个人形。  贺虞丘定睛一看,愣住了。  墨眉乌发,白绫蓝衫;面庞稚嫩,青涩明朗;内敛自持,意气风发。  他外着深蓝色交领广袖长袍,单脚踮在一片随风摇动的树叶上,目缚一条洁白长绫,长绫束至脑后,留出一截长长的尾巴,周身浅浅的光芒逼退火焰,衬的他颇有些遗世独立的清冷意味。些些种种,皆显示眼中的这个白非有与她认识的那位不拘小节的老道士,有着天壤之别。  此时的他,脱去了身上的伪装,也褪去了平日里的木讷,凌厉染眉间。  贺虞丘恍然间觉得他较身后的月光还要皎洁几分。  唔........出乎意料的俊美呀!  不过,他要是眼睛生的再美些,倒是与今日见的那位南公子不相上下。  白非有看了眼瘫在不远处,满脸是血的贺虞丘,眉间渐拢,自腰后掏出一个物什,然后放在嘴边,轻轻吹动。  高亢的滴声一出,贺虞丘先愣了一下,随即崩溃。  她参加过无数场葬礼,对这个声音简直不能太熟悉。  她抬头一看,果然,白非有手中持一呈圆锥形,管身木制,长约六寸的海笛。  哦,对了,它在民间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唢呐。  贺虞丘差些被他气喷出一口血,这人是来救她的还是来给她送葬的,吹什么唢呐?  但半刻后,她便不这么想了。  他奏得竟是乱神曲。  有些人的心,永远都不可能纯粹,当其体内邪性暴发时,此曲可挥出巨大力量,扰乱其心神意志,瓦解战意。  此曲由上古神伏羲而造,其力摧枯拉朽,但多数修行者皆用古琴演奏,用海笛吹奏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这曲子她一听便听出来了,宋天生没有理由不知道,定不会任由白非有扰乱其心志,为何迟迟没有动作?  贺虞丘扭头去看,只见宋天生背对着她,捂着自己的胸口,疼痛难当的样子。  不应该啊,她暗自思量,她是伤到了他不错,但还没有到重伤的地步吧?  白非有仍在奏着乱魂曲,曲色高亢,穿破夜色,带着几分肃杀几分安抚落到宋天生脑间。  下一瞬,变故突生。  他突地长啸一声跳了起来,将上身的衣服自行扯烂,露出坚硬光洁的背脊,似站在烈火中一般,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胸口。  贺虞丘看得目瞪口呆:“这人,真不会走火入魔了吧?”  还真叫她说对了一半,宋天生竭尽孩童体内纯净的气息才修成如今这般,可方才经受贺虞丘重击,慌乱间竟叫朝朝身上的戾气钻了空子,濯玉清童的天敌便是沾不得半点污秽,而鬼魂身上的戾气,却是这个世间最不干净的东西。  再加上乱神曲外力相扰..........  也许是天注定吧,宋天生命该如此。  两人眼睁睁看着他体内的气息如被困了整夜突遭释放的萤火虫,没头没脑的来回撞,越过正在坍塌的结界,飞向天际。  宋天生不可置信的伸手去抢,想将它们收回体内:“这不可能,我才是最强的,你们回来,给我回来,白子非....师兄..我们还没有决........”  他的长发自发顶渐渐花白,原本挺拔健壮的背竟也渐渐弯曲,面上紧致的肌肉耷拉下来,瘦骨嶙峋,生生老了四十岁。  他在原地晃了晃,哑着嗓子发不出声来,连站都站不稳,轰的一声就倒了下来。  白非有收了笛子自树顶上一跃而下,走到宋天生面前,低身在他手腕上摸了摸,这才相信眼前荒谬的一幕。  贺虞丘一瘸一拐的走近,指着地上失魂落魄的老人,难以置信道:“这,是障眼法吧?”  不然一转眼的功夫,方才还能要她命的人,竟变成个气息奄奄老人躺在她脚边动也不能动?  白非有摇摇头,然后小心翼翼的对她说:“不是我,曲子都没吹完。”  贺虞丘只想一脚踹开他,都这会儿了还这么胆小:“谁说是你了,一边去。”  白非有听话的从宋天生身旁移开。  她蹲坐下去,拍了拍宋天生的脸:“喂,宋老贼,不是说要取我命吗,起来呀”说完自己笑开了:“哎呀,想当年婆婆找人给我算命,算命的人说我的命硬的很,凡是想害我的人都落不了好下场,看来说的不错呀,所以宋天生是被我不废除灰之力,克死的?”  白非有在一旁默默添了句:“明明是他左臂上那团黑气将他体内的内力逼出来的。”  “嗯?”贺虞丘一看,还真是,朝朝缠在他左臂上的戾气只剩拳头大小了,她伸手将它揽了过来,轻轻吹了口气,黑雾顿时烟消云散。  就像朝朝的恨意,随着宋天生生命的坠落,也消散了。  贺虞丘知道宋天生的意识还清醒,只是顿时内力暂时不得动弹,有些话她总归是要讲的,或者,是替那些再也不能开口的孩子讲吧:“你终于也有这一天了,躺在地上看着天空上的圆月,感受着世间清凉的微风,嗅着泥土的清香,听着耳边的低语;明明留恋人世间美好的一切,明明放不下心中的执念,却又无能为力的任由他人夺走生命,从此再无法触摸到世间的全部,这种感受,你能亲身体验,真好。”  白非有突然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师祖临死前曾告诫师父,不得取你性命,他说,你做任何事情,可以瞒过你想瞒过的所有人,却瞒不过头顶三尺神明“  他说着,指尖一动,便见一片蓝光落在宋天生右腕上,将他腕上一朵蝶形印记隐去。  “宋子言,自此以后,你不在是我无为山的弟子。”  宋天生浑浊的眼珠终于动了动,低声笑了一声,但发出的声音像是嗓子里卡了块骨头,诡异又难听:“我终究比不过他,现在,我连与他相争的资格都没有了,哈哈哈哈哈”  “这是怎么了,”贺虞丘被他吓了一跳:“不就被赶出师门了吗,难道比丢了命还严重?”  白非有无法回答她,宋子言在乎的不是师门荣誉,他在乎的只是他要拥有白子非所拥有的一切。  贺虞丘毫无征兆的向后一倒,靠在他腿上,这才感觉到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再无暇顾及宋天生的感受:”臭道士,我想睡觉,看在我方才替你挡了一下的份上,你把我背回去好不好,哦,对了,也把宋天生弄走别让人发现他,我还得借他用用..............”  声音渐渐小下去,然后便没了。  白非有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揽到怀里才发现她竟然昏过去了,他不由的凝眉,小心地将她抱了起来,一个纵身,便不见了踪影。  他走后,原地悄无声息的多了一个黑色的身影,走到宋天生身前,轻声一笑,将手中的火把重重的投向白鹿阁,任由漫天的火焰染红夜空,又悄无声息的扛着宋天生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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