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太太拖出一个小皮箱,在箱内填满一些棉絮防震,我将酒从纸箱里拿出,用绳子捆好放进皮箱内,装好后安太太拿起她刚刚买的同款“黑樱桃”酒慢慢的品味了起来。 我抬头好奇看她:“您也喜欢喝这个酒啊?” 安太太微笑着点头:“会一点,我爱人特别喜欢这个味道,他离开之后我就时常喝着这酒怀念他。” 点了点头,不敢再提,我猜测安太太的爱人一定是已经去世了。 看了下时间也不早了,我起身:“我差不多应该告辞了,谢谢您的招待。” “孩子,等等,”安太太叫住了我,“能帮我带一样东西回去吗?” “诶?我有些不解。” 安太太从柜子里翻出一个梳妆盒,里面装着一束黑色的丝状物体,她小心翼翼的取下它绑在了我的头发上。 我伸手摸了摸:“这是什么呀?” 安太太温柔的摸着它,轻声道:“是我爱人以前送给我的,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了,如果以后有人问你送你这个的人在哪,你就告诉他我的住址,如果一直没有人问,那就算了。” “好的,我记住了。” “快回去吧,不然等你到家后天色要晚了。” 我挥手和这位和蔼的老奶奶告别,走远后我才突然想起,她是怎么知道我回去的路会很远的呢? 一路顺着原路返回,拖着箱子辛苦的上了岸,还好安太太借了我皮箱,不然我绝对抗不回去这么多的东西。 上岸后没走多远就看到库洛洛站在路中间等我,我开心的和他招手,他接过我手中的皮箱,牵着我一起往回走。 他低头看了看我:“怎么换了新衣服?” 我有些害羞的看了眼衣服:“是一位很和蔼的老奶奶送给我的。” “头上的也是吗?” “嗯。”我伸手忍不住又摸了摸,我的头发这段时间又长到胸口了,安太太用灵活的双手将这束黑色丝线一样的东西编入我发间,看起来很好看。 库洛洛摸了摸我的辫子:“你还真是特别讨人喜欢。” 我只是踮着脚尖调皮的笑不说话。 回去后老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老远就敲着碗:“两个小混蛋快过来,等你买点东西都快等的我馋死了。” “你催什么催嘛!”我不满的嘟囔道,却还是加快脚步走进去。 天色有点黑了,我摸出蜡烛点燃,放在桌子上,老头正笑嘻嘻的抱着那几瓶美酒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他拍拍我的肩:“不错嘛,养你这么久总算能做点事情了。” 难道我不是一直在帮你做事? 他的目光突然停在了我的发间,笑容凝固住了,他伸手抓起我的头发:“这是什么,谁给你的,它为什么会在你的身上?” “你干嘛。”头发被扯痛,我伸手捂住头发推他的手:“你弄疼我了。” 他的表情是我未曾见过的悲伤,整个人失魂落魄,他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他颤抖着唇:“你告诉我,这是哪里来的?对了,还有你的衣服,衣服,这刺绣也是她的手笔,你在哪里见过她是不是?”他伸手抓我的衣服。 我有些害怕这样的他,库洛洛看到这边的动静上前帮我挡开了老头的手,隔开了他和我。 老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被库洛洛推开后就一个人站在那里傻傻发呆。 看到老头不再动手,我才从库洛洛身后探出身,“是一位姓安的老奶奶给我的。” 老头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挣扎了很久:“她还好吗?” 我顿了顿,犹豫了下才道:“不太好,她年纪大了,无儿无女,身边没人照顾。” “那,她的丈夫呢?” “她说她的爱人离开她很久了,但是她一直在等他。” 老头张开唇,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许久之后他才终于忍不住抱头蹲在了地上,隐忍着唔咽了起来。 我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安太太说的爱人难道就是你?” 老头没有说话,只是放声大哭着,像个孩子一般。 “你……你为什么要抛下她?”我正想继续追问下去,库洛洛拍了拍我的肩,对我摇了摇头。我又看向正在痛哭着的老头,他整个人似乎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我张开嘴,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老头的哭声还在持续传来,我翻了好几次身,闷闷的问:“库洛洛,你睡了吗?” “还没,怎么了?” “你说,老头为什么要和安太太分开呢?我能感觉到,他们明明是相互喜欢的。”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轻声对我说:“不是喜欢的人就一定能在一起的。” “为什么?为什么喜欢却不能在一起,明明是相爱着的。” “你还小,很多事情你都没有经历过所以不能理解,这世上的很多事,不是单纯的一句喜欢就可以解决的。” “库洛洛有过喜欢的人吗?” 空气安静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我才听见他轻轻的话语:“或许是有过的吧,只是我是一个并不懂得珍惜的人,喜新厌旧,那份喜欢的保质期太短,过去了,也就放下了。” 泪水潸然落下,这么久了,原来一直放不下的只有我一个人。心痛了,麻木了。都说恋爱的时候往往都是男生先主动,但是最后分手时,念念不忘的只有女生。 当一个男生对你说出他放下你的时候,他已经在他未来的规划里完完全全的将你抹去。 不甘心,可是又没有任何理由去挽回。 他只不过是放开了你的手而已,他只不过是不爱你而已。 明明是你先离开我的,可最后舍不得的却是我。 老头一晚没睡,第二天起床后发现他还在屋内来回转圈,一脸焦躁。他紧张的搓着手,往日剥削我们时的精明完全不见。 他忐忑不安的问我:“你说我要不要去见她。” 翻他一个白眼:“想去就去呗,安太太已经等了你很多年了。” “可是,”他犹豫着:“她会不会不愿意见我。” “真不愿意见你怎么会拜托我带着信物来找你,对了,你给别人送的信物都是些什么啊!”黑色的那条丝絮一样的东西真是一点美感也没有。 “你懂个屁!”老头没好气道。 老头整个人都心神不定:“你说她会不会还生我的气,会不会还在埋怨我?”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感觉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我并未在她的眼中看到怨恨。” 老头抓着脑袋来回转了好几圈:“见就见,来来来,你快来帮我挑件衣服。”老头拉开了厨房灶台下的一个机关,里面暴露出一个地下室。难怪我一直找你的酒找不到……我平时很少进厨房。 他翻出一个大木箱,里面有好几件衣服,箱子一打开一股陈年灰尘呛得我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老头使劲的拍打了好一会才将灰尘大部分拍去,臭美的一套套试穿着,“快帮我看看哪件好看,你们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什么样的衣服?” 那应该是老头年轻时的衣服,说实话,这几套衣服都只适合年轻人穿,穿在老头的身上甚至有些滑稽,但是看着老头满眼的期待,我又不忍心对他说实话,只能昧着良心称赞:“好看好看,帅极了。” “那是,”老头开心的转了几个圈:“小南以前也最喜欢我穿这套了。” 临出门的时候,老头又犹豫了,抱着酒瓶来回走动:“要么还是算了,小南最喜欢干净整齐的男生了,我现在这样整个人都乱糟糟的,你们老实对我说,我这样丑不丑?是不是很难看?她看到会不会嫌弃我?一定会嫌弃我的,果然还是算了吧。” 我恨不得一脚踹在他身上:“你怎么这么墨迹,别人都等了你那么多年了,现在都老了,你却连见她一面的勇气都没有吗?” 老头委屈极了,我指挥着他:“胡须剃光,不然看起来太邋遢了。” 老头乖乖照做,浓密的胡须剃光后,那一片的白皙皮肤和周围的黝黑成鲜明对比,看起来极为不自然,但是我又觉得这样的老头意外的有些可爱。 他用水打湿头发,把头发全部往后梳起,衣服尽量拉整齐,不知道还从哪弄来了一瓶像香水一样的物体喷在身上,骚泡极了。 他跟着我和库洛洛一起乘船到了巴巴多斯岛,不时紧张的去摸自己的胡子却摸了个空,六神无主的来回转圈,扭捏的像第一次见婆婆的媳妇儿。 我鄙视他。 老头不停的和我们说小南的往事:“小南是个才女,小提琴和钢琴都十分优秀,人又美的不行,在人群中永远是最耀眼的,当年我追了很久才追上她。” 你当初不是还说是别人妹纸追的你吗,这就变卦啦? 他兴高采烈的和我们比划着:“小南的一头秀发软软的,细长的柳眉,皮肤像雪一样白,小嘴像樱桃一样鲜艳,一双眼睛勾魂夺魄,身材曼妙纤细……” 我木着脸听他夸了三小时,走进巴巴多斯岛以后他还去买了一束玫瑰花握在手上,准备送给安太太。 站在安太太门口,他却又仿佛失去了勇气,摇着头死活不肯进去,拉着我和库洛洛的手就像拉着救星。 劝了几次无果,我生气的抽出手,独自前去敲门。 “谁呀?”安太太好脾气的声音传来。 “安太太,是我,昨天送您回来的女孩。” “哦,是你呀,稍等一下,奶奶给你开门。”没等多久门就刺啦一声被打开。 老头停止了一切动作,失魂落魄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安太太皱了皱眉,揉了揉眼睛:“这是谁呀,是你的朋友吗?奶奶老了,眼睛看不清了,能不能让他们走近点,给奶奶看看?” 老头一步一步,犹豫着,慢慢着走上前,安太太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从怀中拿出老花眼镜带上,定定的看了老头很久。 然后她笑了,“啊,是你啊,塞西尔,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帅,可我已经老啦。” 念能力者的衰老速度会比常人慢很多,一个普通人往往只能活7,80岁,而念能力者,据说现在世界上仍有活了300多岁的念能力者。 老头颤抖着唇,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安太太笑的很温柔,浑浊的眼光里充满了爱意,“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你,你终于肯出来了,真好,你再不出来,我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你啦。” 她衰老的脸上已布满了痛苦的皱纹,曾经美丽的面孔悄悄爬上岁月的斑痕,明亮的双眼被时间染的浑浊,唯一不变的却是那双看着深爱着的人的眼神。 她静静的站在那里,我眼前出现的却不是一位老态龙钟的妇人,而是风华正茂的少女。站在那里的并不是一对年迈的老者,而依旧是照片里青春年少的两人。 桃花艳丽的开放着,英俊的少年牵着秀美的少女,嬉笑着打闹着,岁月磨灭了他们美丽的面孔,却改变不了他们相爱的灵魂。 安太太伸手扶了扶眼镜:“你瞧我,真是的,光让你们在门口站着了,快进来坐下吧。” 走进屋内,老头的目光扫过室内的乐器,安太太微笑着看了它们一眼:“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听我拉的曲子啦,可惜我现在年纪大了,眼睛和耳朵都不好使了,手用长时间也会颤抖,拉的退步了老多啦。塞西尔,不嫌弃的话,再让我为你演奏一曲吧。” 安太太伸手吃力的抱起小提琴,轻轻拨动琴弦,悠扬的乐声响起,因为苍老的手已经无力带动太快的旋律,有几处甚至弹错了,但是却是我听过的最动人的旋律,那是爱情的声音。 浓浓的爱意,深深的思念,都被融于此中,所有悲伤、所有痛苦,都随着美妙的音乐一起消散。 一曲弹罢,老头的脸上已满是泪水。 安太太收好琴,看到老头脖子上挂着的项链,笑着摸了摸它:“你也还一直带着它呐,我也一直带着呢。” 她从脖颈上拉出一条同样的项链,不同的是这条项链被打理的很好,一看就是经常清洗擦拭的,光洁亮丽,就像是新的一样,上面挂着同样的同心锁,中间的吊坠上写着:“塞西尔与小南永结同心。” 安太太像摸着恋人的面孔一样深情的摸了摸这行字:“塞西尔,我已经很老很老啦,连走路都没有力气了,我得了病,活不了多久了。我死去后,把我的骨灰投入大海吧,那是我们最初遇见的地方,也是我们最后去往的地方。塞西尔,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你回来了,真好。” 老头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安太太温柔的抱着他,安抚孩子一样哄着:“不哭啦不哭啦,我不是还在你身边吗。” 老头哭着喊:“对不起,我来迟了啊。” “只要你回来了,这就已经足够了。” 库洛洛拉了拉我的手:“我们出去吧,把这里让给他们两个人。” 我点了点头,跟着他走了出去,走到街道上憋不住的眼泪就哗啦啦的掉下来。 库洛洛有些无奈,掏出那块我给他的手帕,擦了擦我的眼泪,“你怎么也哭了。” 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不知道,就是想哭。” 库洛洛叹了口气,“他们最后还是在一起了,这是个好结局不是吗,为什么还要哭呢?” 我抬起泪眼看他:“可是,可是安太太已经活不久了呀。” “至少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也能陪伴在心爱的人的身边。这世间,有太多相互喜欢的人不能走到一起,他们最后能在一起,我想他们一定是很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