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

虽然心中不信，但按例还是得走个流程，领命前去的玄鸢凑近了一看，顾丞相正气呼呼地往外撵那些信鸽，看模样被这种扰人清净的骚扰气得不轻。

玄鸢十四：“……”这老爷子也不怕闪了腰？

罢了，举手之劳，就不劳顾丞相亲自动手了。

藏匿于暗处的人影手腕翻动，弹射出一枚小石子，将一只信鸽击落，其他信鸽便“咕咕”叫了两声，展翅飞起，玄鸢十四悄悄退走。

顾怀之看着自家墙头那只伸了腿的鸽子，还当是自己身手了得，顿觉豪情万丈。

***

算算日子，楚灏应当还没到金淮，楼万钤便开始行动了。

选这个时机下手，一来是怕夜长梦多，若是哪天顾丞相投案自陈，岂非白瞎这步好棋；二来则是为了确保楚灏在路上，等他安顿下来知道了这件事，也早已尘埃落定了。

楼万钤也不是莽夫，联合朝中数位大臣匿名上书，弹劾顾丞相。三朝元老有不臣之心，这消息甫一传出，登时满朝哗然。

顾怀之为官多年，作风一贯端正，也有多年同僚信他品行的，纷纷上书力保，这两方没法当堂对峙，只能付诸笔端争上一争，御书房里的折子便堆得有如山高。

可匿名上奏是楚慎给群臣设置的一颗定心丸，若是哪位官员受了上司压迫敢怒而不敢言，便可于每月初九将匿名奏折递上，过时不候。一经查实，即刻发落，要的便是雷厉风行。

原先数月都不见得有一封弹劾信，这月却来了十几封，矛头所指皆是同一人，不可谓不蹊跷。

楚慎这几日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倒是不担心他皇位不保，只是那梦里的弹劾信长了翅膀往他身上砸，雪花飞舞似的越积越多，把他半个身子都给埋了，冷汗涔涔地惊醒过来，便再也睡不着了，还暗自庆幸匿名上奏每月只开放一天，否则怕不是要天天不得安生。

后来奏折实在太多，闹得皇上有点力不从心，便是要再折楚肃的寿命也得硬着头皮抓他来用，哪管这合不合礼法、应不应避嫌，逼他去查此事可有依凭，又是何人挑唆。

他若是真有私心，那些弹劾信便递不上来。

结果江誉那厮也会裹乱，就在众人焦头烂额之时撒手人寰。

他不仅是三朝元老，更是罕见的老寿星，还喘气时年岁摆在那里，楚慎都得对他礼遇有加，如今百年，也该以国丧事之，可受天子吊唁。

于是又有一群大臣上书，若是喜丧不办，唯恐江氏子孙寒心。

不说别人，便是靖州王那关，怕是都不好过。

楚慎关起房门边批折子边骂那群老鼠胆子的大臣，怕这个怕那个，生怕引火烧身，奏疏写得又臭又长，通篇废话！

楚肃坐在他背后也拿着折子在看，三天四夜没合眼，白天上朝不得闲，夜里也不能懈怠，终于熬到了自己都觉得可能见不到明天太阳的地步，扭过脸安静地看着他皇兄。

自他伤后，体质的确大不如前，这要放在前几年，区区三天四夜不在话下，如今却是不成了，虽能强撑着不露疲态，精力到底还是不济。

楚慎至少熬不住了还能迷糊一会儿，因此精神比他略好一点，看他脸色也吓了一跳，立刻住了嘴，改口道：“则钧坚持！参汤管够！振作！则钧！！朕这便给你传御医……哦不成，咱俩这一起阅折子，让人看见了你也得被弹劾。”

听听，这话说的还有半点人情味儿吗……

“江誉那边，得去。”楚肃没时间悲愤，惜字如金，多一个字都没力气说。

楚慎点头，道理他明白，但这一切未免太过顺理成章了，反倒让他们措手不及。

难办啊，难办得很。

要是这时候停灵几天，再召靖州王回京，有这一来一回的工夫，老寿星怕是就变成咸肉干了。

楚肃麻木地又翻过一页：“有问题。”

楚慎猛点头，突然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什么问题？”

楚肃把奏折往他怀里一扔，毫无风度地往旁边一倒，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他突然倒下，给楚慎惊吓得不轻，又试他鼻息又掐人中，非得楚肃哼哼两声才肯罢休，捡起方才扔下的折子接着看。

内容倒是大同小异，与他们科举应试时的文风差不许多，楚慎一行一行看下去，朱笔在某处点了点，烙下惊心动魄的红，宛如血迹。

京官便也算了，彼此之间交往密切，可这区区新河一县的县令，离京城隔着两座大山，一贯消息闭塞，竟也上了封措辞激进的奏折，这还能说背后没有主谋？

就连错过匿名弹劾的偏远小吏，不惜实名也要掺上一脚，当真是蠢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