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大院里的日子是很漫长的,而江昼歌的生活是丰富多彩的——因为她有一个对她要求严苛的文武双全的哥哥。 在她躲在后院里全面发展的同时,也在默默期盼着君漓的到来。一方面,君漓每次来都会给她带些零嘴,另一方面,哥哥躲君漓的时候她便可以偷懒了。 转眼已经入夏,又是荷花开的季节。 这日她十分应景地穿了一件底下绣满玉莲的裙子,在哥哥地书房里作画,画的正是那清水出芙蓉的景致。她的笔触虽然有些稚嫩,画出来的东西却也不算差,在同龄人中大概能排个中等偏上。 “小姐,柔嘉公主来了。” 江昼歌听了,立马搁下笔,准备去接。 她第一次见君漓的时候以为她只是一个世家小姐,后来见她随七皇子一起来府上并喊他兄长时她才反应过来,那八皇女,可不就是君家小姐嘛?但君漓这人并不喜欢端公主的架子,由是江昼歌便对她更生了几分好感。 江昼歌跑到门口,便见君漓在同江晚歌说话。 “公主今日又是来陪舍妹玩耍的么?“江晚歌含笑问道。 君漓微微红了脸,点点头:“宫里的荷花开得很好,先前昼歌给我写信说想一起出去赏荷,阿漓想,不如带她进宫瞧瞧。不知江公子可愿令妹借给阿漓,陪阿漓在宫中住几日?” 江晚歌低头看着君漓,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江昼歌反应却快,听了君漓的话,忙跑过去抓着江晚歌衣角撒娇:“哥哥,昼歌在家呆着闷得慌……” 江晚歌摸摸小丫头的头发,问:“哥哥在家你闷得慌?哥哥哪里不好了?” 江昼歌愣了愣,但还是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抱了他的手,说道:“哥哥没有不好……只是哥哥公务繁忙,哪有那么多时间陪昼歌呀……可是漓姐姐有空呀,哥哥难道还怕漓姐姐把昼歌吃了?” 江晚歌无奈地笑了笑,只好对君漓嘱咐道:“舍妹就拜托公主照顾了,这丫头皮得很,可不要惹出什么事端来才好。” 君漓笑着答应下来。 江晚歌又拉了小丫头到一边,交代了几句方才放她离开。 江昼歌上了君漓的马车,车内淡淡兰香氤氲,与君漓的气息别无二致。 君漓亲自替江昼歌理了褥垫,才招手让她来坐。君漓带着的那个宫女神色复杂,她觉得江昼歌这样享受公主的伺候还那么坦然实在忍不了,可偏偏公主交代了不得对江大人的独妹无礼,她只得按捺着。 车上备了糕点,君漓想劝江昼歌吃上一些,却被江昼歌婉拒了。君漓一脸不解地看着她,但她仍旧一言不发,直至憋红了脸。 她可不好意思说,近日哥哥总说她吃得太多脸都肉了。 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宫门,出示过令牌便放行了。辘辘的车轮声回荡在空旷的御路上,沿路的侍卫笔直地站着,只是前方,余光审慎地瞟着四周。 “到了皇宫内围,马车便不能继续前行了。”君漓一只手掀起窗帘,眼波流转,瞥了一眼周围。 她抽回手,道:“下车吧。” 马车停了下来,君漓牵了小昼歌的手,在宫女搀扶下下了车。 “公主殿下。”守宫门的侍卫们对君漓行了一礼,让在一边。 “免礼。”君漓抬抬手,拉着江昼歌进了宫门。 那侍卫头领瞥了一眼江昼歌,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旁边一个护卫听他嘀咕,用手肘碰了碰他胳膊,小声道:“小的听说,公主近日常让人往江府送东西……” 侍卫头领恍然大悟,那张脸和江大人确实相像,前些日子江大人进宫他还见过呢,听说江大人唯一的妹妹便是这个年纪,想来便是她了。如今尚未长开便有那般的容貌,长大后怕是…… 他正出神,忽然听到一个略带磁性的声音:“方才,公主带进宫的是何人?” “参见九殿下!”侍卫们连忙向他行礼。 君越点点头。 “回殿下,”侍卫头领低着头回话,“想来是老定远侯的遗孤,江大人独妹。” “江昼歌?”君越青涩而俊朗的眉眼间漾出一丝笑意,“八姐姐这是想讨江大人欢心么?” 侍卫头领听了自然明白其中意味,但明白也得装糊涂,贵人的事哪是他们这些奴才能议论的?他假笑道:“殿下也知道这位江小姐?” 君越瞟了他一眼,收回目光,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侍卫头领尴尬地笑了笑,吩咐侍卫们仔细些职守,自领了一队人巡逻去了。 田田荷叶间,朵朵白莲开得正好。清荷台上,一黄一白两条人影倚在栏杆上;清荷台下,泥泞里盛开的花美而不妖。 君漓让随侍的小太监去池边采一朵新鲜的荷叶,自牵了昼歌赏荷,不时与她谈上几句诗赋,江昼歌虽然对这些不甚感兴趣,却也能答一些。 不多时,那小太监捧着一支荷叶小跑到两人身旁,躬身奉上。 君漓笑着拿起荷叶,转而递给小昼歌。 江昼歌接过,抱在怀里。 那荷叶生得甚好,很大的一朵,昼歌抱着荷叶柄,荷叶的叶面正好遮在她头顶,因重力而微微下倾,露珠顺着叶脉滑落,滴在她玉一般的脖颈上,冻得她颤了颤。 君漓见了,用锦帕捂了嘴轻笑。 “昼歌可喜欢?” 江昼歌转了转眼珠,笑着对上君漓眼神。 “漓姐姐可喜欢?” 君漓愣了愣,低着头望定江昼歌,良久,雪白的脸颊上渐渐显出一片绯霞。 江昼歌却笑了,转身向池边跑去,正巧撞上一人腹部。她揉了揉额头,抬起头仰视那人。 一身月白色锦袍,云纹暗绣在日光下熠熠闪光,却不敌那容颜无尽风华。 君漓听见这边动静,方才缓过神来,走到那人近前,福了福身子,柔声道:“皇兄。” “嗯。”那人点点头,越过她们,去到台边。暖风吹拂着他的衣袖,衣袖似荷叶般皱起,翩飞。 “漓儿,你可决定了?” 君漓脸上的绯红刚刚褪去,听了这句忽然又生了一抹飞霞。 她郑重地点头。 江昼歌看着她的表情有些莫名其妙,沉思了半晌,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后悔?” “不后悔。” 那人问得平静,君漓也答得平静。 白袍少年点点头,道:“我会为你安排的。” “多谢皇兄。” 君漓神色和语气都很平静,却难掩其中喜色。 回去的路上,江昼歌几次看到君漓突然笑起,不知道的人怕是以为她精神有些问题。 江昼歌不时瞟君漓一眼,君漓倒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今日晚膳后君漓倒不缠着她了,自己关在屋子里做起绣活来。江昼歌不喜女红,便早早在偏殿躺着歇息了。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床塌上,照得她小小的脸如月一般剔透。 忽有衣袂带风之声掠过,惊起一池涟漪。 江昼歌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一双眸子清澈如水。 因着自幼被兄长逼着习武,她的五识相对灵敏些,这轻微的声音便扰了她的清梦。 江昼歌皱了皱眉,蹑手蹑脚地下了塌,步出殿宇。这两日她住在宫中,柔煦宫附近的禁卫布置规律已大致摸清,此时她走出偏殿,娇小的身子在周围的建筑遮挡下隐在夜色中,绕过了巡逻的禁卫军。 她当时凭着模糊的风声判断那人移动的方向,并没有十分的把握,走了半天都没有寻见那人踪迹。 她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然而,就在她准备打道回府时,那样的风声又一次响起,她猛一个回头,便看见一个黑影飘过,越过一道宫墙,往东边去了。 一队侍卫从墙下走过,没有发现异常。 再往东边,她就不认得路了。也就是说,她可能会被人发现,要是被当成刺客,那就有些麻烦了。 江昼歌其实并不怕惹麻烦。 她怕的是被哥哥罚着做功课。 但她一向是个好奇心重的孩子,犹豫再三,还是跟了过去。 趁着侍卫过去那一霎,她借着轻功,很快横穿过御道,拐了过去。 江昼歌五岁习武,她学得最好的便是轻功了,其他什么能制敌的招式倒是只学得皮毛。这当然是拜她幼时爱惹麻烦所赐,惹不起,那就开溜!刚习武那会儿她随哥哥进宫过一次,似乎是弄哭了哪位小皇子,当时那小皇子气得要叫宫人抓了她来揍,她一溜烟地就跑了,免了一顿打。不过事后被哥哥罚着抄书抄了半个月,当然那是后话了。 黑影再次一闪,不见了。 江昼歌愣了愣,观察了一下四周,这才追过去。 追赶了许久,她竟发现自己迷路了。 正要懊恼,忽然有人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 江昼歌一惊,身子颤抖起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那人松了手,沉声问她。 这声音她很熟悉,一颗心终于放松了一些。 没听到她回答,君淮不觉皱了皱眉。 他本想就地灭口,却发现只是个小女孩。而这宫中的孩子,最小的皇女便是君漓,却也已有十四岁了。也就是说,这个孩子不是宫里的孩子,而他下午还在清荷台见过江家的小姐呢!江晚歌是他的人,那么这江家小姐自然是不能动的。 “我……我迷路了……” 江昼歌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怯怯地回答,声音糯软。 “你怎么会半夜跑出来?” 君淮心中存疑。江昼歌虽然只有七岁,看起来天真烂漫,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可他却不这么认为。一个七岁的孩子就无害吗?他七岁的时候可因为三皇子的母妃玉氏一再刺杀他的事派人给她宫里的熏香加了点料,长期下来三皇子才成了现在这副病怏怏的模样,而玉氏也多年未能再有孕,后来因为失宠做了些糊涂事畏罪自尽了。 “我刚刚看到有人从我窗外跑过去,一时好奇就……”她只得实话实说,心里不知为何对他很有几分忌惮。 她说得含糊,但也算是坦白了。君淮的目光柔和了一些,墨玉般的眸子漾出淡淡笑意和几分难以捉摸的放松。 还好,她只是个无知的孩子。 若是她撒谎,他真的怕他忍不住对她下手。 君淮摸了摸江昼歌的头,言语温柔,耐心地对她说:“这是皇子们住的地方,你一个女孩子来这里传出去终究是不好听的,以后夜里不要胡乱走动,明白吗?” 江昼歌点点头。 君淮一笑,道:“今日你先在此住下,我让嬷嬷给你安排住处,明日一早我再让人通知八妹来接。” 江昼歌乖巧地听他安排,在他的屋里睡了一晚,而君淮自己避了出去。 次日一早君漓便来接她了,以免被旁人看见了说闲话。 早朝后承熙帝单独留了江晚歌江大人去御书房议事,江晚歌如今尚在翰林院观政,并非身处要职,陛下能有什么要事须单独同他谈?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议事毕,陛下诏七皇子、柔嘉公主入御书房,江昼歌因为近日随公主在宫中小住,便也跟了过去,但被拦在了门外,遇上从书房出来的江晚歌。 江晚歌摸了摸他的妹妹,笑道:“又该变肉了。” 江昼歌又气又好笑,拍开他的手,不理他。 江晚歌只得弯下身讨好地给她赔笑,并承诺给她买蜜语斋的糯米饭,这才哄好了小丫头。 御书房内,承熙帝和君淮正在静静地喝茶。 君漓进屋,先施了一礼,问了父兄安好,方才在下座坐下。 承熙帝心情复杂,他在想江晚歌说的那些话。 刚刚他问江晚歌是否愿意迎娶柔嘉,江晚歌没说愿意,却也没有直接拒绝。 江晚歌只说,公主待昼歌很好。 那这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承熙帝没懂,七皇子却懂了。江晚歌的意思是,虽然他未必会喜欢公主,但公主对昼歌不错,公主嫁过来,他也不会亏待她。 君淮对君漓转述了其中的意思,君漓自然也明白江晚歌的心思了,但当承熙帝问她可还要嫁他时,她仍然坚持了她一开始的选择。 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比起嫁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嫁给一个愿意善待她的人有何不可?况且此人还是她的心上人呢! 承熙帝叹了口气,斟酌了几日后终于决定赐婚江晚歌,待来年柔嘉公主及笄后完婚。 听到赐婚的消息时两兄妹都没有很意外,江晚歌是觉得君漓嫁过来给妹妹做个伴也好,而江昼歌因为对君漓有好感,也没什么意见。 之后君漓还是照常每月来看她,江晚歌偶尔也会同她聊上几句,时光便那样悄悄溜走了。 江晚歌还是那样严苛地要求着小丫头学这学那,似乎要应了那句流言:京中少女无人能出江家小姐之右。然而学归学,她的进步只有他知道,而京中呼声最高的第一才女仍是陈家的女儿陈馥,一首《荷颂》名动京华,其次便是她的未来嫂嫂柔嘉公主君漓了。 荷香远去,海棠零落,初雪飞。 帝京的空气冷了下来,沉沉地压着这座城,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呼吸间呵出稍纵即逝的白雾,手下却不停地为新年忙碌着。 转眼便到了年底,宫里宫外都在为除夕宴忙碌着,往年江昼歌都是和哥哥两个人一起过年,今年因为哥哥在朝做官需要进宫赴宴,便只剩她一个了。正在她因为此事不开心时,君漓给她送来消息,说已经求了陛下破例让她参加宴会了。 “知我者,公主也!” 江昼歌捏着一块君漓送来给她吃的糕点,向哥哥耀武扬威。 江晚歌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继续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