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江昼歌出嫁那日,沙华在江昼歌身边伺候她着装。 曼珠仍然留守鹤虚山,她只招了沙华回来陪着。这一对姐妹是江昼歌回鹤虚山第二年在定远城捡回来一手□□的,虽是婢女,却胜过普通的婢女。 沙华一边替江昼歌更衣,一边向她禀报北境的情况。 “沙华,今后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惊慌。” 沙华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 “是。” 她帮江昼歌理好礼服,退在一边。 “让她们进来吧。” “是,”沙华推门出去,“你们进去吧。” 几名宫女托着托盘走进屋里,为江昼歌梳发髻。 宫女将她乌黑的长发绾起,凤冠安稳地放置在她发髻上,长长的珠帘垂落下来,半掩她如画眉目。 满头玲珑珠钗不及伊人红妆。 江昼歌神情淡然,丝毫没有出嫁女子应有的娇羞或是不舍。 她的嘴角流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一切准备就绪,宫女嬷嬷们簇拥着送她上花轿。江昼歌在沙华搀扶下上了轿,她安稳坐定,浅红纱帘幕放下,遮住她的脸。 君淮带了七王府护卫前来江府迎亲,透过纱帘,江昼歌可以看见前方黑马之上,如玉男子身缚红绸花,偶一回首,纤长睫毛下山雾氤氲。 江昼歌对上他目光,微微垂目,浅浅一笑。 君淮不为人觉察地怔了怔,回以一个清浅笑容。 江昼歌愣了愣,倒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她随意地动了动手指,忽然摸到一只锦盒。她瞟了一眼轿子周围,伸手打开锦盒,盒内竟是一碟蛋黄酥。她取了一块来吃,红唇上粘了碎屑。 倒有些食之无味了。 出嫁的队伍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入了七王府。 王府内喜气洋洋,皇子、朝臣们纷纷来到王府贺喜。花轿入了后院,宫女嬷嬷扶她下轿。 江昼歌机械地听着身旁嬷嬷的教导,按照章程到正厅行了成婚礼后,便由宫女嬷嬷们送着进了洞房。 江昼歌坐在芙蓉帐下,微垂双目,余光打量着屋内的摆设。 木桌上摆着大红喜烛,烛光暖意融融。帐下也是大红的棉被,上方洒满了花生等坚果。 她随意抓了几颗坚果吃了起来。 过了半个时辰,她闻见淡淡的暗香,渐渐有些摇摇欲坠,昏睡过去。 门外守着的宫女嬷嬷昏了过去,有人将她们扶住,轻轻靠坐在门边。 门被人小心推开,两个嬷嬷模样的人走进屋里,脚下生风,明显是有武功的。一个嬷嬷在屋内布置了一番才背起江昼歌,另一个嬷嬷探查了一番周围的情况,指引那个嬷嬷走向。 三人消失在走廊尽头。 七王府犹自沉浸在喜庆中,席面上觥筹交错,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的异动,又或者,本身也没有太在意过。 当晚君淮下了酒席,喝了碗醒酒汤后便去了书房歇息,第二日一早才发现帐下躺着的人并非江昼歌,而是的一个送嫁的宫女。 紧接着,君淮代她向长信卫请了假,并请陆川帮忙照应营中事务。 而江昼歌,此时身在东行的一辆看起来极为普通的马车上,刚过了江淮地界。 江昼歌醒来时,看到的便是还算宽敞的车厢里坐着的两个侍女。她倒没有惊讶,只让侍女去找些吃食来,自己则靠着车壁抱着棉被继续睡。 侍女有些发懵,但仍然乖巧地从椅子下方取出食盒来,打开盖子,呈给她。 江昼歌随意吃了一些,又继续睡。 她忽然睁眼,问:“出发多久了?” “回公主,已经两日了。” “哦。”江昼歌点点头,闭上眼休息。 想来鸣泽也该跟上了吧。 忽然听到头顶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侍女们受了惊,便要去查看。 江昼歌一笑。 说曹操曹操就到。 “鸣泽,莫要吓着人家了。” “是。”上方传来鸣泽的回应。 “这是公主的护卫吗?”其中一个侍女好奇地问道。 江昼歌看向她,不语。 等到那侍女被看得心里发毛了,江昼歌才冷冷地“嗯”了一声。 一路还算安稳。 几日相处下来,侍女们对江昼歌便有了一种特殊的好感。其一,江昼歌原来一个侯府孤女,突然成为一国公主,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喜不自胜。其二,江昼歌虽然不太爱说话,但总得来说是个好相处的主子,并不喜为难人。 进入山南地界时,一行人在野外遭到了伏击,没待她们出手,江昼歌的隐卫便已将刺客全数击杀,两人愣了愣,对江昼歌又生了一分敬意。 “主子觉得这是何人所为?”鸣泽坐在江昼歌右手边,如此问道。 “我觉得是东燕的人。” “东燕为什么要这么做……” “东燕陛下多年卧病在床,如今病情加重,其膝下无子,如果没有我这个突然出现的公主搅局……”她顿了顿,问道:“你觉得,我的出现,损害了谁的利益呢?” 鸣泽恍然大悟。 “京中情况如何?” “七皇子似乎并没有把您逃婚一事戳破。” “鸣泽……你不要这么说出来呀……” “是属下失言了。”鸣泽笑了笑。 马车到达山南道东边地界,在一个小镇里补充了物资,穿过边界的群山绕小路进入了东燕国境。 进入东燕后不久,便看见了前来迎接的公主仪仗。 仪仗队前带队的是一个少年,看来比江昼歌也大不了多少,他身后是一辆华贵的马车,紧跟着一队三千人的护卫队,绣了凌霄花图腾的火红旗帜在凉风里瑟瑟颤抖。 马车在仪仗队前停下,江昼歌放下车窗的帘子,带着鸣泽掀帘出去,下了马车。 那少年走到江昼歌门前,拱了拱手:“臣白临琅,奉陛下旨意前来迎公主归国。” 白临琅? 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不过仔细想来,白临琅是东燕唯一同姓王世子,也是东燕当前呼声最高的皇位继承人,让他来接,负责她的安全,确实是最佳的选择了。 “有劳世子。” 白临琅一笑,摆手一让。 “公主请上车。” 江昼歌点点头,从他身边走过,伸手攀住马车壁边缘,忽然顿住,回过身来,笑道:“这马车坐久了倒也有些闷了。” “可有多余的马匹?”鸣泽询问。 “有的,听闻公主曾为大晋立下战功,想来是会骑术的,便早命人备下了。” 白临琅拍拍手,有人牵来两匹马,一白一黑。 “这马的毛色倒不错。”江昼歌接过缰绳,凑近那白马,抚摸了一会儿那马。 “确实不错。”鸣泽已一跃上了那黑马。 江昼歌一踩脚踏,上了马。 “出发吧。” 帝京九王府书房。 小护卫蛋黄酥跑进来,嘟着嘴将一个纸卷递给君越。 “是她的消息。” 君越连忙坐正,接过纸卷打开来看。 “七哥什么反应?” “回殿下,七王府那边没有反应。”蛋黄酥一边回禀,一边用他圆溜溜的小眼睛瞄君越桌上的点心。 君越瞥见他神情,将那碟点心塞到蛋黄酥怀里。蛋黄酥没拿稳,胸前衣襟上粘了些点心末。 又要洗衣服了…… 蛋黄酥在心里悱腹:我怎么就跟了个这样的主子呀,都多大了还玩心这么重。 蛋黄酥闷闷不乐地边吃点心边往外走,一不留神便撞上了刚回来的绿豆糕。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冒失……”绿豆糕皱了皱眉,拍去身上的点心末,才走进屋里。 “前面便是燕都了,今日天色已晚,不妨先在驿馆歇一晚。” 众人在驿馆歇下,晚间江昼歌拉了白临琅一起下棋。 “临琅,和我说说燕都的事吧。”江昼歌黑子落下。 “公主想听什么?” 白临琅想了想,落下一粒白子。 “朝堂。” “临琅知道的,想来公主也能知道个大概吧。”他摇摇头,看着江昼歌手中黑子。 “我听说你是众望所归的皇位继承人,可是你似乎对此并不很感兴趣。” “但我的情报司查到,三年前,东燕有两位同姓王,你与当时还是刑部尚书的洛侯爷洛野合谋扳倒了你的叔叔裕王,从此平步青云,而陛下似乎一直以为你们分庭抗礼?” 白临琅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那公主可知道临琅当年为什么要谋权?” “愿闻其详。” “临琅曾心许一名女子,四年前裕王……要了她……”白临琅垂目,手指捏着棋子重重落在棋盘上。 “然后呢?”江昼歌握紧手中棋,抬眼看他。 “死了。” 江昼歌淡淡“嗯”了一声,手垂在塌下,指缝里齑粉散落到地上,混入尘埃中。 她又从棋盒里取出一粒黑子,落子。 “为了她?” 白临琅有些失神,听到她这句,尴尬地笑了笑:“是。” “如今心死了,外物于我,又算什么呢。” 江昼歌伸手拍拍他的肩。 白临琅抬起头,淡淡笑了,写尽了落寞。 “有些事,终是会过去的。” “可有些事,过去了,却不曾过去,不是吗?” 屋外忽然下起了雨,雨丝细密地斜落下来,水洼里溅起水花,湿了路边的浅草。 白临琅又下了一子。 “是临琅败了,公主早些休息吧。” 白临琅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江昼歌面无表情地收拾棋子,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微微的寒。 似乎是棋子。 又似乎是人心。 最后一颗棋子回到棋盒,她盖上棋盒,起身回了屋。 江昼歌躺在床上,听见鸣泽进屋的脚步声。 “主子,今日来的密报。” “不看了。” “是。” “等等,拣些重要的说吧。” “是。” 鸣泽打开密报,翻看了一会儿,道:“北越有一队使节来了东燕。” “何人出使?” “北越的礼部尚书李殊。” “查一下纳兰渊是否在北越境内。” “属下这就派人去追踪。” 江昼歌扯过被子,闭上眼假寐,身后鸣泽推门出去又带上门的声音传来,她复又睁开眼,入眼的是无人的空旷房间,那般孤独,那般冷。 她忽然想折腾小江瑾了。